
我的胸口有個洞,要是悲傷從這裡出去,就會少很多從眼睛出來
你們都說我們不會懂,那只好假裝不懂嘍
* * *
我不喜歡哭,因為全身會痛,尤其中間的地方,很痛。
每次爸媽說 話很大聲的時候,頭上有一團黑色的大陰影,他們的臉就會變,通 通變成陌生人。
哥哥說:「你們慢慢吵,只要離我房間遠一點。」
我年紀還不夠大,只能躲在棉被裡偷偷聽。
媽說爸只知道會賺錢, 爸說媽煮的菜真難吃。
難吃?不是已經吃長大好幾歲嗎?
賺錢,新 年不都是要說恭喜發財?
你們說小孩子不懂,趕快睡覺。
我是不懂 ,為什麼看起來,每個人都有好大一個洞?
* * *
我以前沒有寫日記的習慣, 因為媽媽說做事要有恆心,一旦開始 就不能隨便放棄。
所以我不敢寫日記。每天要把心裡的話說出來有 點困難。
有時候大家也沒辦法說出心裡的話,就連每天見面的爸媽 也一樣。
媽會要我看爸在做什麼,叫他快來吃飯,然後她自己就把 臉撐得鼓鼓的。
爸有時候會問我,媽今天心情好不好。
為什麼他們不自己問呢?
他們的身體一定有個洞。想說的話都從那個洞掉光光了。
* * *
我可不要話從洞裡面掉光光,於是,我開始練習寫日記。
為了表示 我的決心,我對媽媽說: 「我要天天寫日記」。
日記真的不好寫,明明不想上學,還得寫: 『今天早起上學,真好。』
默書考不好被老師打,有夠倒楣,日記上還要寫:
『今天老師告訴我一句成語: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我一點也不喜歡吃瓜子跟豆子,要種哪一種才不在乎呢!
我比較在 意的是美術課,爸爸老是說畫畫以後也不能怎樣,不能成為有用的 人。
什麼叫做有用啊?
要是用彩色筆可以把那個大洞補起來,不要 讓東西再掉出來,就是世界上最有用的東西了。
爸爸那麼反對,會 不會是在忌妒我有這麼好的東西可以拿來補洞啊?
要是爸爸也想要 ,我可以借他啊!
老師說過我是個慷慨的人。
這些東西不寫在日記裡,不用給媽媽知道,她每天都會看我的日記 ,叫我趕快去洗澡的時候。
* * *
大人們認為小孩子聽不懂他們說的話,唉,該怎麼說呢。
其實我們 都懂呢,有時候同學都會討論大人說的事。
只是我都不喜歡大人說 話的樣子,怪腔怪調。
要我學會那樣說話,還要好長的時間,就是 那種說起話來不清不楚,容易讓人誤會的方式。
嗯,會不會這就是 我得天天上學的理由?
我真的認為大人的調子都很怪,明明應該慢慢說,就喜歡說得很快 還要提高音量。
說的事情應該很溫柔,可是偏偏就是大聲吼。
要人 家多穿一點衣服,說起來就像要打人。
真怪,雖然我是男生,我可 不認為說話就要大聲呢!
好幾次很想糾正大人說話的方式,我的國 語在班上很標準,老師也說我發音好。
可是,如果被年紀小的人糾 正,大人應該不會高興吧?
對不對? 今天的日記上寫:說話要好好說。
* * *
有時無聊到不知道該什麼辦才好,還要忍耐不能說出來。
電視的兒 童節目也是,大家穿得很好笑,說話的尾音拉得長長的,
要是我 們之中有人這樣說話一定會被取笑,真蠢。
為什麼大人都覺得小孩子應該要很笨呢?
我是不知道別的小孩,不 過我同學說他們也很好奇。
到底大人口中的笨小孩在哪裡?
我們都 很想認識,因為他們,我們必須接受這樣的待遇。
日記上寫:我們跟電視上的小孩不一樣。
* * *
今天天氣很好,我第一個到教室,但是一點也不有趣。
學校沒人欺 負我,我們跟沒空打架。
大家忙著抄補習班的作業,或是到合作社 買東西吃。
我看到那群女生,跟小老鼠一樣,拼命打開餅乾。
我才 不羨慕,看她們那麼肥,再吃下去一定連教室都走不出去。
媽媽說 :「吃零食的習慣最不好了」
我很聽話,不會瞞著媽媽做壞事,我是好孩子。
大人會比較喜歡好孩子,對不對?
可是我回家時大聲叫:「我回來了!」
媽媽還是拿筆畫報紙,報紙上密密麻麻的數字, 原來媽媽那麼喜歡算數學。
日記上寫:我也最喜歡數學。
我的胸口有個洞,悲傷可以從這裡流出來,
假如還是不知道 有這一個地方,那就小小聲地告訴它:
在這裡在這裡 請不要留在裡頭請趕快出來。
* * *
爸爸今天很兇,把熱水瓶摔爛,水都灑出來了,好燙。
我跟媽媽都 沒出聲。後來爸出門,媽在哭,我很堅強地站在旁邊。
我想告訴媽 媽不要擔心,我們的櫃子裡還有一個新的熱水瓶。
是去年媽媽生日 我跟爸爸去買的。
今天日記寫:別擔心,我們還有一個熱水瓶。
* * *
今天把要交測驗卷的錢弄掉了,但是我不敢說。
如果真的是打電動 花完,就敢說錢是不小心弄掉。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不見了?
如果跟老師說錢不見了,她會像上次一樣,在我的聯絡簿上面寫:
『不誠實,說謊話』。
這一次我沒有不誠實。錢是真的不見了。
我怕老師跟媽媽說我說謊話,媽媽最不喜歡人家騙她。
有一次媽媽 問爸爸:「不要再騙我了,你還在跟那個女人來往對不對?」
我就在那時候發誓,絕對不要對媽媽說謊。
所以我跟同學說:「借我考卷錢,明天還妳,我的錢打電動花掉了。」
如果不這樣說,她一定不會借我。
因為這世界上很少人喜歡聽真話。
日記上寫:今天下午,我的肚子好餓,希望我有多一點錢,
可以多吃一個波蘿麵包還有肉鬆三明治。
希望媽媽看到會多給我一點零用錢。
* * *
今天老師問大家:「如果有一百萬,你們最想做什麼?」
有很多人舉手,第一個舉手的女生說:「我會捐給窮人。」
老師問:「為什麼呢?」
她說:「我爸爸都這樣,他說這樣會出名。」
我也覺得有道理,在我這麼窮的時候,要是有人肯把錢捐給我,
那 我一定會讓別人都知道他的好心。
不過要是我有一百萬,我會把所 有的電視台通通買下來。
要他們從今天起,通通不准在我上學時候 和吃晚飯的時間有電視節目。
討厭死了!
早上我要說好幾聲再見, 媽媽才嗯一聲,她的眼睛也沒離開電視機。
晚上爸爸端著他的碗看 電視,還會邊看邊罵人。
是誰說小孩子愛看電視?
我在日記上寫下新志願:
我要有一百萬,要買下電視台。
* * *
今天的圖書館課,我看了不少故事,有一本是圖畫書。
書名叫做: 「我喜歡你」 裡面有好多好多的我喜歡你。
其中我最喜歡的是:
「我喜歡你
因為 我不知道為什麼
但是 不管發生什麼事
只要有你在 總是比較好
我記不起來有什麼時候我不喜歡你 」
我好喜歡這本故事書,相信媽媽也會喜歡,
所以我把每一個「我喜 歡你」都仔細仔細地記下來。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句一句說給媽媽聽。
* * * 我昨天終於發現一件事,原來我不會說故事。
日記上面補寫:天氣好,故事雖然不好聽,但是真好看,
希望媽媽 可以自己看到那本好看的「我喜歡你」。
今天的日記:
老師規定我不能看電視,她說好學生不會看電視看到 眼睛腫。
* * *
「這個世上你最喜歡什麼?」 代課老師問我,
她覺得我都不說話,不像其他同學,玩遊戲又叫又 跳。
要是有人那個樣子,媽媽一定會連鼻子都皺起來。
下課以後老 師叫我過去,問我這個問題。
我很仔細想一想,問她: 「只能有一樣嗎?」
老師點點頭很肯定。
那好,我不用說是老師,反正只能有一樣,她應該不會太失望。
「錢。」我大聲地說。
老師很驚訝。
有什麼好驚訝的,我是媽媽的小孩啊,喜歡跟媽媽一樣的東西有什 麼好驚訝呢?
我的日記上寫:
我喜歡錢,因為媽媽也喜歡。
* * * 媽媽今天生病了,爸爸出門時對她說:
「好好睡一覺就好了,我上班要遲到了。」
我是家裡現在唯一的男生,要保護女生。
老師說男生不可以欺負 女生,不可以讓女生哭。
我不會!我要當一個保護女生的男生。
媽 媽哭一定是因為我的手沒有爸爸大,不能滿滿握住媽媽的手。
我要 趕快長大,要握住媽媽的手保護她。
日記裡,我畫了一隻好大的手,握住媽媽手的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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