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祥懊惱地將雙掌擊向路邊的石製護欄,激烈的身體起伏讓我知道他正努力克制著他的情緒。
「我不想逼妳的。」他頹喪地低語。
望著他被風吹散的髮絲,還有他堅毅的側臉,這樣的他,既熟悉又陌生,我竟有些失神。
見我久久不答話,他轉過身迎向我。「我只是想讓妳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妳還有人在乎,還有人關心,至少,妳還有我。」感性的低沉嗓音像魔咒般筆直地貫穿我的腦門,我只覺腦中一片空白。
這樣的情感,讓我心悸。我竟然不知道,他何時開始對我用了這麼深的感情?就像我始終也想不清,自己對哲維又為何愛得那麼深、那麼痛?
「我……」面對克祥,我心一片混亂。對他、對哲維,太多太多的情緒讓我的頭發漲。
「妳不要煩惱了。」他溫柔地拍拍我的頰,「我不想給妳任何困擾的。也許是彆得太久,又看見妳這樣折磨自己,我才會忍不住將所有的話說出來。妳不必因為我說了這些話而擔心些什麼,我不是妳,不會把自己逼到無路可退的。」
「克祥……」今夜的我好像傻蛋,只能看著他卻說不出一句話。淚水,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滑下眼眶,我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麼,可是淚水就是不聽使喚地奔騰。
「妳……別哭啊!」他慌了,手忙腳亂地想幫我拭淚,卻只讓我哭得一發不可收拾。
看著他無措的模樣,我簡直是放聲大哭地把他嚇壞了。只見他又是搓手又是摸口袋的,就是不知道怎樣才能哄我別哭。
若是哲維,他根本不會如此,他會直接擁我入懷拍哄著,可是克祥卻是楞頭楞腦地一臉茫然,只知道叨唸著:「別哭,求妳別哭了。」
終於,我忍不住,竟然笑了出聲。
那一剎那,克祥真的傻了。他驚懼的看著我,緊張兮兮地道:「渝晴,別嚇我!妳又哭又笑的,妳瘋了嗎?」
然後,我蹲下身子,捧住腹部大笑,在笑的同時,我可以感覺到淚水依然不停地自眼裡汩汩流出。
究竟,我是想哭?還是想笑?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斷哭著、笑著……
那一夜,克祥好是擔心地望著我,那模樣一直持續在我腦海裡盤旋,陪伴我度過近四年來唯一一次不再悲傷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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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我身旁,克祥揮去額間的汗水,問我道:「為什麼堅持要坐火車?我可以租輛車載妳來的。」
「怎麼來,就怎麼去。」我只是淡淡笑著說。
「那裡面是什麼?」他瞥了眼我手中緊抱的盒子問。
「是早該丟棄的過去。」我迎著海,深吸一口微鹹的海風,任風將我的髮絲吹起半天高。
「妳確定?」他擔心地注視著我,眼裡的情感赤裸裸地呈現在我眼前。
我點點頭,回他一個微笑。
「有些東西,不一定要丟掉。留著也是一種回憶,有時,自己的心能不能走出過去才是最重要的,東西只是外在物質。」克祥面朝大海,他的聲音被吹散,我仍是聽得一清二楚。
「我只是想讓自己遺忘得更徹底。」我堅定地捧著手中的「回憶盒」,裡面除了原有的東西之外,還有桌上與哲維的合照,所有與他有關的物品,我全數塞了進去,用膠帶密密實實地封牢,然後,加了幾塊石頭,好讓它能永永遠遠地沉沒在海底。
抱著這個「回憶盒」走上這段路,真的很辛苦,克祥不只一次想幫我卻被我拒絕。痛苦的回憶本就沉重,這已是我最後一次背負,再重一點也無所謂了。
噗通一聲,我睜著眼看著「回憶盒」轉瞬間便消失在我面前不遠處的海底,我竟然如釋重負地笑了。
「妳……想哭就哭,沒關係。」克祥緊張地靠向我,拍拍自己的肩道:「我的肩膀可以借妳用,不收錢的。」
「我才不想哭。」我瞪了他一眼,以一種全新的眼光審視他。
「可是……」他以十分懷疑的口吻囁嚅著。
「沒事的,走吧!回去了!」我主動地挽著他的手,朝來時路走去。
迎著夕陽的餘暉,我踩著輕快的腳步同他談些無聊的瑣事。他一直聽我說著笑著,沒再提起任何和「回憶盒」有關的事。
送我回到家門前,朝他揮揮手,我轉身走了幾步,一轉身,只見他仍停在原地望著我。
「還不走?」我問。
「我等妳進去再走。」他溫柔地笑著說。不知為什麼,我的心在那一刻跳得飛快,那是一種久違的悸動,深深的震撼了我。
我又朝他走去,至他面前,我低垂下頭,踢著腳邊的石子,好一會兒才抬頭對他說:「我現在還沒想清楚我的心情,如果你願意,可以再等我一陣子嗎?」
他驚訝地望著我,好久好久才笑著摸摸我的髮,替我將髮絲勾至耳後,柔聲道:「反正我已經等妳夠久了,也不差這一陣子了。」
「謝謝你。」這句話,我是哽咽著說出口的。飛快地,我擁抱了他一下,不敢停留地飛奔上樓。
直到我進了房,亮起燈,才聽見他發動機車離去的聲音。
那一天,我翻開嶄新的日記,寫下日期後,只落下幾個大字:「從今天起,是全新的開始。」
閤上日記本,我看著再無照片的桌面,竟覺得我的心輕快得飛揚起來。
重重地將自己拋擲上床,抱住枕頭,那一夜,我忘了洗澡便沉沉地進入夢鄉……
夢中依然有片藍藍的海,我看到貝殼在海底漂盪,一如我的心,終於回歸本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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