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不濟地算著報表，頭昏腦脹的感覺讓我的手指不受控制，不小心便按錯鍵，對帳單也在失神之際，反覆幾次都算不出同一個數字。
「妳看起來很不舒服？」別家公司的外務前來請款，關心地問。
「頭有點痛，沒什麼事。」我硬是擠出一抹笑，想掩飾一夜無眠的疲態。
「那我明天再來好了。妳別太累了。」他笑了笑，看了我一眼便走了。
說真的，身為會計助理，真的很多雜事要做，幾乎和跑腿小妹沒什麼兩樣。同事總笑我桌面下的灰塵特別多，又戲稱我踩著「風火輪」奔行於各大小銀行之間。
幸好和公司有來往的其他公司的外務都對我很好，有時公司臨時軋不出票子，他們都會通融地過幾天再來請款，讓我鬆了不少氣。
天天加班已是習以為常。今天我很累，雖然有做不完的工作，我仍是決定把對帳單帶回家再慢慢做。
「渝晴今天不加班？真難得。」公司同事笑著同我揮手，他們常同情我沒有加班費又常要加班，見我按時下班，都對我開心地說再見。
我笑著與大家揮別，搭著電梯下樓，才跨出大門，便被人喚住。
「渝晴！」
我楞了楞，回身便望見來人一臉的笑。「你怎麼有空過來？」我驚喜地看著高中時交情極好的男同學克祥。
在我最痛苦的高三失戀歲月裡，克祥和坤霖是陪伴我熬過那段歲月最大的功臣。在我看見哲維與若瑜手牽著手從我面前走過時，是他們兩個一人一邊地搭著我的肩，在我旁邊一直提醒：「笑啊！笑啊！別哭喪著臉！快點笑！」
我真的很感激他們對我的照顧。畢業後，當他們入伍，我也斷斷續續地與他們有著信件往來，只是畢竟是畢了業，生活少了交集，也不像高中時代那麼勤於聯絡。
「我今天提早下班，順道過來看看妳。才正想上去找妳，妳就下來了，今天不用加班嗎？」克祥走近我。
「我有點不舒服。」我不想提起自己昨夜又為了哲維失眠的事。他會痛罵我一頓的。
「妳該不會又失眠了？」克祥直盯著我的眼睛，我趕忙垂下頭。
「哪會。現在哪有時間失眠。」我裝出自若的樣子，也許可以瞞過同事，卻騙不了同窗多年的老朋友。
「妳真傻。」克祥苦笑著搖了搖頭，然後拍拍我的頭，道：「上來吧！我送妳。」
「又坐機車？」我垮下臉，最怕騎機車時，頭髮被風吹得打結。我髮絲極細，經不起風吹，總會讓我有剪不完的分岔。
「還挑剔？不然妳去擠沙丁魚公車好了。」克祥聳聳肩，遞給我一頂安全帽。沒得選擇的，我戴上安全帽，才坐上後座，他就將我的手拉至他腰側放好。
「妳昨夜沒睡，最好抱著我，否則滾下去我是不會停下來撿人的。」
「這麼沒良心？一點同學愛也沒有。」我也不再彆扭，任由自己的手抓緊克祥的腰。的確，我也怕自己待會一打瞌睡便摔下車。
克祥沒說話，但我聽到他低沉的笑聲自安全帽中傳來。聽著他的笑聲，我竟有種奇異的安全感，緩緩地，我閤上眼，想著，只要瞇一下下就好了……
＃ ＃ ＃ ＃
再度睜開眼，我竟看見黑暗中閃著好多光點。
「醒了？」克祥的聲音柔柔地傳來，恍惚間，我竟以為是哲維在跟我說話。
甩了甩頭，我搖回思緒，錯愕地道：「這裡是哪裡？」我跳下車，鬆開安全帽，看著有點熟悉卻又想不起來置身何處的地點。
「陽明山。」他起身離開機車，架好後走至我身邊。「我看妳睡得那麼熟，索性一路騎來這裡。」
「我的天，如果你把我載去賣了，我豈不是完全不知情？」睡了一覺，我精神好多了，雖然脖子有些痠疼，心情卻開朗多了。
「這麼信不過我？」他晶亮的眼眸牢牢地鎖住我，我略顯倉惶地避開他炯炯的注視。
今夜的他，有種異樣的感覺。我強迫自己別多想，用力地伸了個懶腰，指向前方一片燈海，道：「這是台北？」
「妳不知道？」他有些訝異。
「不知道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嗎？」我不服氣地反問。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將視線調往遠方，好一會兒才道：「是妳封閉自己的心太久，看不見世界上還有其他的人事物。」
我被他的話敲得一陣暈眩，心驚地自問：真的是這樣嗎？是嗎？
然後，我聽見心底有個聲音肯定地回答：是的！
「不要說，求你什麼都不要說。」我像洩氣的皮球萎頓在地，捂住耳朵，不想在這樣的夜裡想起任何痛心的事。
「妳這是何苦？」他跟著我蹲下身，想拉開我的手，我卻執意地反抗，直到他無奈地放手，任由我將自己關閉。
「你不會懂的。」良久，我幽幽地低語。
「是，我不懂。事實上，妳的心情誰懂？誰都不是妳，如果妳不敞開心，誰能走入妳的心了解妳？」他激動地低喊，像要罵醒我。
「我沒有要人了解我。」我低聲啜泣。昨夜的失眠，讓我瘋狂地想起哲維，想起曾經痛徹心扉的愛過一次，那樣沉重的初戀，要我如何遺忘？
「妳怎麼可以這麼自私？妳以為妳將自己鎖起來，大家就會不知道妳心裡的苦嗎？妳知不知道看著這樣的妳，大家有多心痛？」這是他第一次對我大吼大叫，我驚愕地抬起淚眼看著他，突然覺得他很陌生。
「克祥……」我只能喃語著他的名字，無法消化他突如其來的暴躁。不知為什麼，退伍後的他，變得不太像從前的他了。
「我不要妳一直這個樣子，我看了……很心痛。」他扳直我的身子，強勢地望進我眼裡。
他……心痛？為什麼？我有些慌亂，掙扎著想離他遠一點。
「不要再躲了！妳究竟要躲到什麼時候？」克祥不顧一切地大吼，我被他嚇了一跳，只能呆楞地望著他。
「妳知不知道我一直很喜歡妳？當兵兩年，我想了很多很多，我告訴自己，如果再忘不了妳，我就什麼也不管了。現在，我來了，我就站在妳面前，坦坦白白地告訴妳，我喜歡妳！妳聽到沒有！」慣於嘻皮笑臉地安慰我的克祥不見了，眼前的他，變得霸氣而強硬。
那一刻，我腦中想的竟是：當兵兩年，可以讓一個男孩改變這麼多嗎？好像從男孩突地變成了男人，讓人措手不及。
「妳到底聽見沒有！柳渝晴！」他用力抓緊我雙臂，讓我痛得擰起眉。
「我聽到了！你放開我！」我像瀕臨爆裂的汽球，嘶喊著甩開他的箝制。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