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客家人抗日為主題的電影《一八九五》,精心設計了一個愛情困局。
1895年,法國人盧米葉在巴黎公開放映了他所拍攝的多部短片,電影誕生了;1895年,清廷甲午戰敗把台灣割讓給了日本,許多台灣住民抵抗日本人而喪命了。《一八九五》就把這段台胞(特別是客家人)抗日作戰的歷史溶進了電影膠捲之中。
美術精美,客家文化與精神的呈現,都是《一八九五》的強項,但在戲劇格局上,《一八九五》還是只像一齣電視劇,主題鮮明硬朗,但是少了咀嚼餘韻。
大時代的血淚是《一八九五》的主軸,小兒女的真情則是《一八九五》的副線,前者雄壯,後者柔情,原本是創作者的追求目標,只可惜,強者太顯,柔者太隱,未能相輔相成。
電影是從一則美麗的愛情故事開始的,前提是:如果你的女友曾被士匪擄走,後來雖然平安歸來,但是流言巷議何等可怕,你會相信她的清白嗎?你會繼續迎娶她嗎?
楊謹華飾演的女主角黃賢妹就是這位曾經拔刀抵抗土匪,卻難敵強豪,硬是被綁進土匪窩的女人,一個美麗的女郎如何逃得出土匪的魔掌呢?許安安飾演的隨行丫環選擇留在土匪窩,黃賢妹則是和另一位丫環被士匪給放了,男友吳湯興(溫昇豪飾演)高舉火把在黯黑的山路上接到她時,她的上衣鈕釦已經鬆脫了。
土匪窩裡發生了什麼事?那顆鬆脫的鈕釦,似乎提供了極多的暗示與想像。
回家後,受不了流言嘲諷,丫環自殺了,黃賢妹則是跑到河邊飲泣,在那個重視名節的保守年代,陷身匪窩,沒人會相信妳的清白,這也是英妹寧待賊窩也不返家的原因;但是原本清白,何需畏人言,這也是黃賢妹敢於返鄉見鄉親的理由,可惜的是,丫環不像她一般勇敢,丫環的自殺,更加添了她在賊窩裡發生了什麼事的揣測疑雲。
關鍵在於她的男人怎麼看得這件事,這裡就是全劇劇情的核心描述:愛,來自信任;愛,來自包容,只可惜,編導只能吳湯興走到河邊,貼近黃賢妹說:「我要娶的人是妳,不是街頭巷尾的傳說。」因為真愛,所以信任;因為信任,更生真情。吳湯興不問不察,只是包容與接納,橫眉對流言,一肩擔是非,哇,何其偉大的大男人,嫁入吳家的黃賢妹從此盡心盡力為吳家主中饋,即使丈夫要毀家赴國難,她也是最有力的援手。
女人受苦,男人承擔,確實是很美麗的愛情,女性被辱,終非自願,共同承擔與面對,才見夫妻真情,理解真相反而是最深情的關懷,只可惜《一八九五》處理得太直接,因而顯得一廂情願,畢竟矇住雙眼,並不代表事實不曾發生;遮住傷口,並不代表傷口就痊癒了。後來,吳湯興組織抗日義軍,李興文飾演的土匪頭子也率眾投靠一起打日本人,原本肝膽相照的血性男兒,卻在楊謹華飾演的黃賢妹在前線勞軍時,有了情敵相見的攤牌場景,恍然大悟的吳湯興於是走上前狠狠打了土匪頭一拳。
那一拳意謂著男人胸口還是有疙瘩,還是有怒火,前嫌並未盡釋,只是以前不怪女人,找對冤仇債主消清舊愆才是大男人,溫昇豪的演出恰如其份地呈現了憤怒男人的情緒。反而是李興文一見到楊謹華,卻像是小鹿亂跳的初戀情人,再也不像粗獷土匪,羞澀尷尬,無復男兒豪氣,原來當年他是暗戀楊謹華,也曾刀挑鈕釦,但是楊謹華不從,於是他故意放人,心想一日陷賊窩,終身難清白,女人別無去處,終究還是會回到他身旁的,怎知人算不如天算,再相逢,女人卻已是義軍統領的妻子,昔日的心機陷阱,反而成了舊帳清算的鐵証。
這段三角情戲,坦白說,堪稱是《一八九五》最濃稠也最細膩的兒女私情戲,溫昇豪是有情有義,李興文則是有情有私,楊謹華感念丈夫的包容與信任,卻也很難怪罪李興文的手下留情(他真要使強,已被綁綑的楊謹華又何能全身而退),更無法去攔阻丈夫的出拳洩憤…兒女之私,最後終在更龐大的抗日前提下悄悄淡去了。
這段三角情戲,坦白說,也是《一八九五》最失控的戲,李興文躲在營火邊的瑟縮眼神,讓這位大口吃肉,不受禮法羈絆的土匪頓時成了膽戰心怯的小情人,如果坦然面對,主動請罪,而非私情敗露,羞得無地自容的小憋三,格局就或許不俗了。
開場的賊窩逃生戲,留下許多空白問號,生硬中,還有些想像;三人相會時的強弱對照,則是好漢豎子涇渭分明,再無角色內心的縱深區別,好戲未能成就好戲,成了《一八九五》的莫大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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