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英國導演大衛.連(David Lean)是最富名聲的國際大導演,今年正值他的百年冥誕,英國影人重新修復了十部他的早期名片,聊表追思之情,畢竟在他的八十三年歲月中,他曾經向世人示範了史詩電影的可能性。
大衛.連曾以《桂河大橋(The Bridge On The River Kwai)》、《阿拉伯的勞倫斯(Lawrence of Arabia)》和《齊瓦哥醫生(Dr. Zhivago)》三片拿下了十九座奧斯卡金像獎,個人則是二度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導演獎。他最膾炙人口的一句名言就是:「拍電影最難的地方在於你能找到一個故事,讓你像戀人一般墜入情網。」事實上,一旦重看他的《相見逢晚(Brief Encounter)》、《桂河大橋》、《阿拉伯的勞倫斯》、《齊瓦哥醫生》和《雷恩的女兒(Ryan’s Daughter)》都讓人有這種墜入情網的蜜甜震撼。
大衛.連的家人都是虔誠的Quake教派信徒,父親期待他將來做一位會計師,但是他卻矢志投身電影事業,曾經連續半年,每天都在戲院裡看電影。1928年,他先到雷姆古羅夫製片廠擔任攝影助理,負責搬運底片和伺侯導演茶水兼跑腿。1930年代時他自願從事最不受人注意也最辛苦的剪接工作,一做就做了十二年,成為知名的頂尖剪接師,也全力投入於新聞紀錄片的後製剪接工作,當時的「英國電影新聞片」和「英國派拉蒙新聞片」公司的作品都要他全權負責新聞影片的剪接工程,練就了非常精準的剪接技法,這段工作歷練帶給他的心得是:「學會使用基礎工具是必要的,未來發展如何,就要看你的天份了。」
「我喜歡說故事,」大衛.連說:「我要拍的電影是觀眾在散場後還會討論剛剛看過的電影劇情和人物。」他的製片夥伴Anthony Havelock-Allan也形容他說:「他是個說故事的高手,如果他是古人,他一定就是那位夜幕低垂後,在營帳外生起柴火,向著圍火而坐的旅人們說故事的人。」
今天我試著整理他的攝影伙伴佛烈迪.楊(Freddie Young)訪談回憶錄,或許可以讓大家看到更多大衛.連的傳奇心靈。
《阿拉伯的勞倫斯》的主要場景都在中東沙漠,最膾炙人口的一場戲就是飾演勞倫斯的彼得.奧圖(Peter O’Toole)在綠洲旁汲水喝的時候,卻看到了阿拉伯酋長奧瑪.雪瑞夫(Omar Sharif)在百里之外開槍嚇阻他莫再汲水的「海市蜃樓」景觀。
一、 海市蜃樓怎麼拍?
首先,既然要遠征沙漠拍片,氣魄不能少,場面不能小,大衛.連決定放棄傳統的35米釐底片,改採顆粒效果比較鮮明的65釐米底片拍攝,因為這樣才好表現沙漠的景觀,而且他還指定一定要拍出一場「海市蜃樓」的奇景。
佛烈迪.楊從事攝影多年,只有這場海市蜃樓戲難度最高,因為根本沒有 人知道該怎麼拍,大衛.連只管提出需求,其他的就要攝影指導來解決了。
佛烈迪到好萊塢的Panavision總部挑揀了一組五百毫米的長距鏡頭,因為海市蜃樓的奧秘無非就是沙漠世界裡的視覺假像,遠遠看去好像滾滾黃沙之上有著景觀浮動,似近實遠,只有透過這種長距鏡頭才可以捕捉到熱浪滾滾的熱氣感覺。
拍攝時要先挑揀場地,找到最常可以看到海市蜃樓景像的地方,然後在現場挖一個水井,由彼得.奧圖和阿拉伯嚮導站在水井前,騎在駱駝上的奧瑪.雪瑞夫則在兩公里外待命,等到一聲令下,奧瑪才騎著駱駝前進。攝影機就這樣全程紀錄了十分鐘,一直拍駱駝走到了水井旁。
從電影版本中,我們先是看到遠方似有熱浪浮動,然後開始有黑點出現,最後才發現走近的是奧瑪雪瑞夫的人影,總長度當然不像十分鐘這麼漫長,大衛.連利用了剪接技巧,穿插了彼得的聞槍嚮及駝蹄聲的緊張反應鏡頭,以及奧瑪開槍射殺了阿拉伯嚮導的緊張氣氛,緊縮了實際長度,在駱駝疾奔的音效聲中,創造了戲劇高潮。
二、沙漠裡怎麼拍戲?
工作人員都在沙漠裡搭帳蓬而居,只有導演大衛.連一個人有旅行車住。因為沙無孔不入,對攝影器材傷害很大,所以現場特別準備了一輛空調器材車,負責清理器材,也要保養器材,維持堪用度。夏日白天氣溫高達華氏一百一十度,工作人員要用遮陽傘和濕毛巾來降溫,但是晚上拍戲時,則因氣溫驟降,還得另外準備暖爐,讓攝影機馬達不致於受凍而停擺。
由於沙質鬆軟,攝製組在沙漠跋涉時,經常一腳踩下去就有半呎深,一小段路都得走上半天才走得到。拍戲之前總是會先戡好景,而且有前置人員前去布置拍攝鐵軌等器材,但是一但狂風大起,前一天的陳設就全都會淹在好幾呎深的沙底呢,屆時還得大費周張地把軌道挖出來,又得浪費大半天的時間。
沙漠拍戲最煩人的細節還是光的問題,即使豔陽高照,演員的臉部五官還是可能受到衣服和環境的影響,一團漆黑,燈光師一定要善用反光板補光才能看清楚演員的臉。
沙漠的夕陽和黎明最為美麗,可以拍到詩情畫意的鏡頭,但是黃金時刻通常只有十五分鐘,稍縱即逝,所以必需事先一切準備就緒,時間一到就拚命搶拍,否則錯過了,就還得再等上一天了。
沙漠景觀要像「處女地」,現場管制最為重要,不能有人影晃動,也不能出現駱駝腳印,更不能有工作人員的飲食紙杯盤,只要鏡頭前出現人影足痕,製片組就得派人去把沙漠掃乾淨,恢復無人荒漠的原始感覺,才能繼續開拍。製片人曾在現場搭建了一條真的可以讓火車行走的迷你鐵軌,時速可達五十公里,攝影機、燈光和工作人員都可以就在火車上拍片,攝影小組就經常利用火車運動來捕捉駱駝背上的人物鏡頭。
現場另外還有一輛大型的冰箱儲放著幾萬呎的底片,免被沙漠熱氣給熱壞了,只有在拍攝前才會取出需要的底片先退冰解凍,這個大冰箱同時也是工作人員鮮肉、蔬菜和水果的來源。
製片還準備了一台二十人座的小飛機,隨時可以運補必要的器材,每晚還負責把拍好的底片送到倫敦去沖印,通常在兩天之後,沖印廠的技工就會打電報給拍片現場報告底片沖印後的效果。
有一回,這架飛機從倫敦飛回沙漠營地時,駕駛員忘了放下起落架,就以機腹直接在地上滑行了五十碼才停了下來,知名演員安東尼.昆就在這班班機上,劫後餘生,還真有恍如隔世的歎息。
以上文字,不過只是一部史詩大片《阿拉伯的勞倫斯》的一丁點拍攝內幕而已,但是從中,就已經可以想見大約五十年前(《阿拉伯的勞倫斯》是1962年的作品)拍片的艱難,以及那個年代電影工作者的敬業與專業,當然還包括拍片的規模與企圖,坦白說,我的心情就是:「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宿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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