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組合可以營造期待,但是夢幻組合的齒輪嵌合不順,卻也可能消耗原本的期待,徐克、林嶺東和杜琪峰三位香港導演協力拍攝的《鐵三角》就是這樣的作品。
《鐵三角》的拍攝構想是由林嶺東提出,得到徐克與杜琪峰的認同,目的是要想替香港電影尋找一條出路,然而,《鐵三角》並不是像台灣新電影《兒子的大玩偶》那樣各行其是,各自論述的三段式電影,而是一部電影由三人接力拍攝,杜琪峰形容這樣的合作關係就好像牌戲中的「接龍」,默契夠,就能一氣呵成,甚至各有神采風流,只可惜,《鐵三角》的三段故事雖然各有特色,卻都在即將進入佳境時,就易手換人,讓人覺得意猶未盡,殊為可惜。
《鐵三角》的故事由徐克負責開場,他的責任在於介紹三位主角的人格和身份特質,並且交代他們生命中的困境與壓力,主戲從一間酒吧中三個落魄客人身上展開,他們想要發財,卻找不到門路,卻意外遇見一位神秘老人指引他們到香港立法局的地下室找尋身上有件純金金銀衫的唐朝女屍,因而在多方角力的情況下,差點丟掉大夥小命,三位主角分別是任達華飾演的賽車選手寶山、古天樂飾演的計程車司機彭輝和孫紅雷飾演骨董商莫中原,徐克大約花了十五分鐘就用環環相扣的手法讓觀眾明白了這三人不可告人的秘密與男兒心事。
首先,寶山是彭輝的大哥,彭輝一直鼓動著寶山去做接應銀樓搶匪的司機,表面上這是彭輝替債務沈重的寶山找錢還債,其實卻是被寶山的太太珍(由林熙蕾飾演)的警察情夫正文(由林家棟飾演)脅迫利誘,想要借刀殺人,透過搶匪之手除去寶山,好讓珍與正文得能結締良緣,但是彭輝既被搶匪逼得無路可躲,又不想對不起寶山,所以又陷害正文,讓搶匪與正文窄巷火併…每個角色都像一環,彼此牽動,一旦眾環互扣互動,衝撞出來的能量就不是加法效應,而是成平方或立方效應的劇變爆發了。
爾虞我詐,各懷鬼胎,大概是用來形容《鐵三角》劇本魅力的最佳形容詞,任達華、古天樂和孫紅雷雖然臭味相投,也追逐著發財夢,但又各有顧忌,不是挖心掏肺的生死之交,身價八百萬港幣的先唐女屍,讓他們擕手冒險,然而潛藏的秘密卻又讓他們在關鍵時刻各留一手,猜忌、懷疑和成見讓他們的處境更形困難,再加上黑白兩道的不時插手,讓情勢更加混亂,《鐵三角》的故事線就在觀眾完全猜不到劇情要如何收場的變數夾縫中,翻出新局,奇妙時讓人拍案叫絕,因為首尾呼應,脈絡一致;扯淡時則讓人直呼太扯,因為一廂情願,鋪陳不夠,將近兩小時的《鐵三角》觀影過程,觀眾就在奇妙與扯淡的兩個極端中擺盪來去。
例如林熙蕾出場時是會在轎車裡與警探情郎在汽車中偷情的女人,她情意誠懇,看似真情流露,但是明明沒有懷孕,卻告訴情郎自懷孕了,而且指稱丈夫不孕,一旦懷孕肯定會被丈夫打死,她又指稱丈夫每天硬餵她吃神秘藥丸,可能是貪圖鉅額保險金,因為丈夫的前妻也是死於非命的,觀眾很快就知道她是陷溺在自己想像意境中的女人,她講的話與事實相去極多,但是情郎在她的撩撥下,除了殺人,幾乎沒有其他選擇,這種雙線拉扯的人物性格就成為徐克「開場」的主要趣味。
徐克用「深度」交代了複雜的人際關係後,林嶺東則是用「速度」帶領眾人攤牌決戰,原本只是謀害親夫的姦情,加進了富貴誘人的黃金女屍後,害人的反被害,制人的反受制於人,愛與恨,生與死,在重金厚利的撥弄下起了化學變化,因此卑微的懦夫會蛻變為憤怒的傷心人,囂張狂妄的歹人會哀嚎求饒,殺機上心頭的叛徒也會剎那轉化成為柔順的罪人,火花四濺成為速度碰撞後的必然結果。
最後則是杜琪峰用「調度」來做《鐵三角》的收場,各方人馬在奪命狂奔的旅程中,不約而同闖入了類似只有「水滸傳」故事才有的梁山泊黑店,一而再的跳電停電,讓劍拔弩張的對峙情況急轉直下,每個人手上都有的塑膠袋,更讓黑暗中互撞奪搶的人馬產生了掉包錯拿的神經喜劇(這個趣味類似胡金銓導演改編自京劇「三叉口」的《喜怒哀樂》中的〈怒〉段了),至於黑夜中亂放槍的宿命輪迴,卻也在神秘老人的沿路攔車達到了最驚悚的高潮。
《鐵三角》一共動用了徐克、林嶺東、杜琪峰三位導演長期合作的半閒、耿啓文、鍾曉陽、游乃海、歐健兒、葉天成等六位編劇來打造劇情,坦白說,每個橋段確實都有導演最精擅的手痕好戲,但是才剛布好棋局,還來不及朝縱深發展,故事就換了編導來說了,重點與趣味因而也不同了,甚至杜琪峰的結尾更是加進了前兩段都不曾有過的人物,固然創造了黑色喜劇效應,卻也使得前兩段打造出來的戲劇密度與人物關係瞬間褪色,例如林熙蕾在第二段中先是屈服於槍口下,因而有了穿起黃金甲就心性大變的虛情假意,但是她被情郎用車撞翻後,原本已經奄奄一息,到了第三段卻能夠起身下車,一起在黑店裡奔來跑去,她的生命與角色失控,其實正是《鐵三角》齒輪咬合不順的明証。
看完《鐵三角》,其實你不會懷疑導演的誠意,但是你一定也同意,如果不是三段式的夢幻組合,也不必硬要去玩接龍遊戲,而是讓三位導演各自去把自己的故事發展成三部電影,也許創意會更完整,《鐵三角》的震撼力才會更強,香港電影也才會更明確找到新世紀的新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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