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而不怨,悲而不傷,甚至還能讓人淚中帶笑,都是高手才能攀至的藝術高峰,義大利導演艾曼紐爾.克里亞勒斯(Emanuele Crialese)的新作《燦爛新人生(Golden Door)》就是一部讓人看了興味盎然的精彩作品。
《燦爛新人生》的義大利片名是「Nuovomondo」 ,本意是「新世界」,指的就是「美洲新大陸」;《燦爛新人生》的英文片名「The Golden Door」,原意是「金門」,則是脫胎自十九世紀美國女詩人艾瑪.拉撒路斯(Emma Lazarus)在1883 年,為了替法國雕塑家Frederic Auguste Bartholdi 打造的自由女神像籌募底座費用而發表的詩作「新巨像(The New Colossus)」,詩中的最後二句詩文如此寫著:「把這些無家的,在風浪中飄蕩的人交給我。我擎著燈,站在這金門旁!(Send these, the homeless, tempest-tost to me,I lift my lamp beside the golden door!” )」,後來這首詩就鐫刻在美國自由女神像的基座上,成為美國移民精神的移民精神的象徵典範。
不管是片名是「新世界」,或是「金門」,其實都清楚標示出《燦爛新人生》以自由女神像做為二十世紀初年時代標竿的電影風情,類似的場景,我們曾經在《教父續集(The Godfather: Part II)》中看見了小小年紀就亡命天涯的維多.柯里昂(Vito Corleone)偷渡到紐約的背景,也曾經在《海上鋼琴師(La Leggenda del pianista sull’oceano)》看到義大利移民驚見自由女神像就喜極泣笑的場景,《燦爛新人生》卻看不到自由女神像,反而轉進美國海關,巨細靡遺呈現移民血淚的作品。
不要被「移民」這兩個字給誤導或嚇跑了,《燦爛新人生》的導演艾曼紐爾.克里亞勒斯善用了象徵與寫實兩隻畫筆,將移民心情與際遇畫出了一幅既逼真又幽默的生命畫作。
《燦爛新人生》的開場,是四雙精赤的人腳踩踏過西西里島上稜角犀利的石塊,男主角Vincenzo Amato飾演的Salvatore Mancuso偕同兒子,嘴上各含著一塊石片,翻山越嶺,就為了到山巔的十字架前祈願,請求神明顯靈指示他到底要不要移民美國?看到腳底淌血,唇角也都磨破的癡漢,他們生活的艱困,祈禱轉運的卑微心態即已清楚浮現,此時,上帝真的顯靈了,他有點自閉的小兒子也趕上山,遞給他美國親人寄來的照片:美國的洋葱比人還大,樹上結的不是一般的果子,而是一枚枚的金幣…美洲新大陸簡直就是流奶與蜜的迦南美地,即時出現的這批照片,就如同神蹟顯靈,他意無反顧地要變賣家產準備移民了。
猜不透下一步會如何,其實是《燦爛新人生》最迷人的劇情設計,Mancuso一家人賣了羊群去換正式服裝,但是換來的卻是從死人身上扒下的舊衣舊鞋,井底之蛙窮困與渴盼就在這款極度不協調的情況下展開;就像Mancuso一家人,來到港邊才發現有那麼多陌生的人都講著同樣的語言,之前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的國家就叫做義大利;不懂得拍照的他們只能乖乖把頭套進攝影師畫好的人形看板中,裝模做樣拍出家居照,因而惹來了一位移民失利的英國女人露西(由法國女星夏洛特.甘絲柏(Charlotte Gainsbourg)晃過來合影,機緣湊巧成就了一段移民情緣…小人物的卑微人生,就在這樣的似假還真夾縫中,悄悄喘息進行著,悲天憫人的導演就這樣不著痕跡地說著歷史真相。
至於到了艾利絲(Eliis)島上的移民海關時,看著官員逼問移民有關數學、智力問題,以及七巧板的拼圖測驗,就怕低能弱智的新移民會降低美國人民水準,甚至認為愚蠢和低能就像傳染病一樣會四處散佈,導演艾曼紐爾.克里亞勒斯無意做政治控訴,卻讓觀眾看見了時代的荒謬;當然,新移民與舊移民的海關相親記,更是精彩之至的古裝版《徵婚啟事》,素不相識的陌生男女,要當眾應許婚姻,即使嫌憎不甘,也只能委屈接受,或者嫌對方醜,就拒不相認的情節,都讓人在不忍之餘,不禁啞然失笑。
沒有人知道這一船船的新移民到了美國之後,是否真如片名所說的有了「燦爛新人生」,但是《燦爛新人生》不想討論這些老生常談的議題,用「超現實」畫面打造夢想與現實的對話,用「鳥瞰鏡頭」俯瞰人生無奈,才是本片在視覺藝術上的最大成就。
例如輪船啟航時,原本是人山人海的人頭佔滿了全畫面,船隻慢慢駛開岸邊時,船上的乘客與岸邊送行的人才慢慢拉出了間隔,一個平緩的橫移畫面就如此盪漾出「別離」的詩意;同樣地,導演不但不時用鳥瞰鏡頭呈現海關大樓的移民受檢場景,呈現史詩風情,也用了人在牛奶大洋中游泳前進,以及金錢從天而降的魔幻畫面,穿插在極其寫實又瑣碎的移民際遇中,就像畫龍點睛的那一筆,點綴出「現實/潛意識」的矛盾對話,讓人看了心領神會,餘韻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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