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當和夏娃在伊甸園中原本是不穿衣服的,吃了蘋果之後,起了羞恥心才開始找樹葉遮羞,後來才有了衣服,幾千年下來才有了時尚工業,爭奇鬥妍,蔚為奇觀。
衣服可以妝點氣質,襯顯品味,卻也發展出繁文褥節的世俗禮儀,綑綁了人性,限制了人的自由發展,因此剝光衣服,還諸出生本色,在文學世界中就成為很重要的象徵手法,影像工業更愛透過影星的裸體一方面表達創意,一方面則是創造話題,吸引觀眾。
法國導演帕絲卡.費弘 (Pascale Ferran)改編D.H.勞倫斯的小說成為電影《查泰莱夫人(Lady Chatterley)》,裸體情愛自不可免,電影從獵場管理人的露天洗浴鏡頭帶出了肉身的驚豔和內心的騷動,而後的每一次性愛關係,帕絲卡.費弘很巧妙地運用衣物的多寡,描寫了激情男女由欲生愛的歷程。
電影中,飾演查泰萊夫人的瑪麗娜.漢斯和Jean-Louis Coullo’ch飾演的獵場管理人Mellors的第一次交合是完全來不及脫衣的,急切中,欲望主導著一切,小說中描寫著查泰萊夫人在交歡後,一再地在心頭問著自己:「這是真實的嗎?」剛才趴在她身上的人,可是她一直都還很陌生的男人呢,性可以是本能的衝動,與愛無涉的,但是有了性的親密接觸,她內心深處有些感受被喚醒了,於是她們一次又一次地接觸,從粗暴變成了細緻,從張惶無措進入到溫柔的感情培養,於是導演讓男主角開始溫柔地解下女主角的衣物,甚至最後查泰萊夫人還要求Mellors轉過身來,讓她仔細看著昂揚的男體,甚至在一度春風後,還可以悠閒地對著溫馴的器官驚歎說:「現在是這麼的細小柔順!」
急切是欲望的化身,從容則是愛情的溫床,D.H.勞倫斯的原著細緻地用速度傳達男女情愛的轉換歷程,用寬衣解帶的肉體讚美詩,讓人體的美麗和情愛的聖潔達到天人合一的理想共鳴,所以才有Mellors到戶外草地上採擷野花置放在查泰萊夫人的肚臍眼上和體毛上的抒情描寫,帕絲卡.費弘的《查泰莱夫人》確實做到了坦然無遮的忠實翻譯。
但是小說和電影中的最高潮卻是查泰萊夫人和Mellors有一回在傾盆大雨中,脫掉淋濕的衣裳,渾身赤裸地在雨中歡呼狂奔,那是紅塵男女回歸伊甸園時代的野性自在,不必再顧慮塵世禮法,脫掉了衣服,也就是脫掉了世俗的禁忌,雨中狂奔的他們,宛如亞當和夏娃的再現。
D.H.勞倫斯對人體之美是毫不加保留地高聲讚美,所以肯.羅素導演在改編D.H.勞倫斯的《戀愛中的女人〈Women in Love 〉》時,男主角Alan Bates原本就最愛天體洗浴,更愛野外交合,肯.羅素因而得能以赤身露體的原始本性表現小說內涵。事實上,後來的《窗外有藍天(A Room with a View)》中,導演詹姆斯.艾佛利(James Ivory)同樣得靠不拘禮法,偏好天體洗浴的朱利安.桑斯(Julian Sands)來對照拘謹自私的丹尼爾.戴.路易斯(Daniel Day Lewis),才能顯現原著小說家E.M. Forster (novel))的筆下精神,穿衣與脫衣的功用其實不是新鮮的招式,只看運用得巧不巧,拍得美不美而已。
不過,帕絲卡.費弘在《查泰莱夫人》中卻要全身赤裸的男女主角另外穿上鞋子在田地中狂跑。
視覺上,全身精赤,追求天體自然的男女卻都穿著鞋,感覺是突兀不協調的,撞入眼簾的感覺就恍如馬和馬蹄鐵的關係。
馬蹄鐵是人工產物,唯一的功能就是保護馬蹄,防止馬兒受到不平路面的磨損而受傷,全裸男女穿鞋狂奔,唯一的考量當然也是怕腳受傷,畢竟林間野地到處有大小石塊,不像沙灘或泥巴地那樣可以無所忌憚地跑步,文明人的肌膚細膩,腳皮變薄,不再像泰山或野人那樣可以光腳快跑,穿鞋奔跑成了文明象徵,也意謂著工業文明後人們野性漸失,再不能像先人那樣做赤腳大仙了。
帕絲卡.費弘一句指控文明消磨人性的控訴話語都沒說,光用兩雙鞋子就暗示了了不少文明帶來的野性淪喪,手法頗有創見。但是問題也來了,看到這場戲的觀眾會想這麼多嗎?沒有脫光光,就給人意猶未盡的感覺,腳上的鞋子就好像眼中釘,磨得人好不舒服,很想把他們的鞋子給脫掉。
穿鞋跑林野,平心而論,是很務實的人體安全想法,但也証明了導演實在想得太多了,正因為她想得太周全,就失去了小說中那種返璞歸真的意境。電影有時候不需要太寫實,多一點模糊,就多一點想像,穿鞋或者不穿鞋,按照哈姆雷特「To Be or not to Be」的說法,還真是大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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