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一部電影後,不論男女主角是美或醜,是生或死,只要你能油生認同或喜歡之心,這部電影就是成功的,中國導演王全安執導的《圖雅的婚事》就是這麼一部有味道的佳作。
獲得2007年第57屆柏林影展金熊獎的《圖雅的婚事》有一位迷人的女主角余男,銀幕上的她總是穿著厚厚的棉衣褲,身材臃腫的很,頭上就算總是包著天藍或豔紅的頭巾,也明顯看得出風吹日曬的風塵艱苦,人胖沒關係,人不美沒關係,圖雅的心可以感動人,就足以讓電影傳世,也讓飾演圖雅的余男頓時成為最健壯的銀幕偶像。
《圖雅的婚事》的劇情其實就如同蒙古版的《嫁妝一牛車》,台灣作家王禎和先生在1970年代以犀利的文筆在「嫁妝一牛車」的小說中寫出貧苦人家困於生計與欲望,接受一女二夫的婚姻生活的悲喜劇,王禎和在小說的開場就引用著美國小說家亨利.詹姆斯的名言這樣寫著:「生命中也有甚至舒伯特,都會無言以對的時候…」這句話同樣適用在《圖雅的婚事》上。
《嫁妝一牛車》的故事描寫著台灣貧窮年代,鄉下女人阿好因為先生萬發耳背,只能靠拉牛車維生,也出租房舍賺取微薄租金,後來老阿好卻和擺攤賺錢的簡姓商人勾搭成了,在物質和性欲上雙雙獲得滿足,滿心不願,卻無力突圍的萬發只能頭戴綠帽接受三人行的現實;《圖雅的婚事》則描寫蒙古女人圖雅的丈夫巴特爾打井傷了腿,不事生產,為了養活家中三口,圖雅不得不與先生離異,卻還要「帶夫徵婚」,新男人一定要接納她的嫁妝:「前夫」巴特爾及一對兒女,她才願再嫁。
《嫁妝一牛車》與《圖雅的婚事》都是人生的荒謬劇,不同的是《嫁妝一牛車》在嬉笑怒罵中窺視人生的不幸與無奈;《圖雅的婚事》則是在莊嚴的宣誓中,揭示無助人生中自己開發出來的荒唐出口。
最簡單解讀《圖雅的婚事》的方式是把片名改為《圖雅的五個男人》,其中兩位是她的家人,三位是她的追求者。
面對家人的戲,圖雅的表現是讓人心疼又佩服。電影在前十分鐘內就交代出圖雅每天得辛苦放牧,跋涉幾十里路去接水,回家還要照顧殘廢丈夫巴特爾和一對沒長大的兒女;生活的艱辛場景暗藏著「草原已乾枯,牧人生活苦」的社會批判意圖,導演王全安無一字批判,無一語呼籲,卻已讓圖雅安份認命的簡單人生(她對丈夫無一語埋怨,對幼子則有無盡的叮嚀與期許,卻又怪他親近別的男人,背叛了母親),在悲壯的現實背景前有了鮮明的影像符號。
面對追求者的戲,圖雅的表現則是進退有節,有所為有所不為,同樣讓人心疼又佩服。追求圖雅的石油商人寶力爾,鄰居森格,以及兩度前來提親的媒人團其實都類似《徵婚啟事》中的各式男人,有的人是迂迴說著心事,有的人則是癡癡傻傻地守在圖雅身旁,期則乾旱的愛情能重回心田,既浮現了當代男子的浮世繪嘴臉,也投射了蒙古男兒在大漠曠野上的寂寞心事。
圖雅的丈夫巴特爾原是蒙古英雄,鑿井是因為草原乾旱,水源已缺,為了養家活口不得不然的自力救濟,卻因此傷了腿成了家累,感恩又深情的圖雅無一字抱怨,一肩挑起家計重擔,每天就無休無止地忙裡忙外,等到她都累到椎間盤突出, 隨時都可能癱倒時,才不得不接受離婚協議,取得自己的改嫁權,找到有錢男人照顧她挾帶的三位拖油瓶。
離婚是假,家人都能夠活下去才是真,圖雅的貞節與無奈,建構了讓人同情與垂憐的戲劇基礎,但是離婚的劇情急轉直下,各地聞風而來的追求者潮擁而至,有人騎馬,有人騎摩托車,有人開卡車,有人駛賓士,光是交通工具的變化,就反應出蒙古草原上當代兒郎的不同生活層面及經濟能力;至於提親時的各副模樣,更有如蒙古版《徵婚啟事》的浮世繪搞笑風情。不過,這些都只是噱頭,表面上的熱鬧笑聲,在在擊中了巴特爾的自尊,一旦被送進了所謂的福利院(安養中心),看著嬌妻就要投入別人懷抱,主動提議離婚的巴特爾還是瘖恨難解,拿起碎酒瓶就要朝手腕畫下…甚至最後還是穿上大禮服去喝了老婆的喜酒,還是會發酒瘋,讓戴上婚冠的圖雅只能啜泣…舒伯特都解決不了的生命難題,圖雅又如何能脫困?
《圖雅的婚事》的基礎建構在讓人歎息的生活悲劇上,余男的魅力風情也在鏡頭與劇情的時時勤拂找下,逐步顯露出迷人的光華,但是本片不只是一則大漠傳奇而已,導演王全安找到了德國攝影師Lutz Reitemeier掌鏡,讓《圖雅的婚事》呈現了蒙古生活紀錄片的亮麗風情,讓帶有民族誌風采的劇情得能在不排斥逆光攝影及上肩攝影的機動拍攝法呈現了生活實況般的力道,悲愴的馬頭琴與直笛音樂,也同樣兼顧了寫實與抒情的力道,讓《圖雅的婚事》的技術層面得以強力烘托荒謬人生的藝術質感。
本片除了女主角余男之外,都是沒有表演經驗的蒙古人,他們努力演出自己,但也因為不時要記誦台詞,頻吃螺絲,質樸卻不盡自然的口白能力,固然可以贏得偏愛紀錄片神采的專業人士肯定,卻也讓聽得懂漢語的觀眾清楚感受到演員們緊繃的情緒,急著唸出劇本對白的焦慮與生硬(語言的瓶頸與陷阱是一般國際影展上的專業評審都未必能明察秋毫的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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