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詩,是人生最美妙的經驗,因為詩人知道如何用最精煉的文字,鍛造美感,讀到好詩,更讓人神清氣朗,一輩子受用。
讀外文系時的第一堂課,老師就選擇了十八世紀詩人勞勃.彭斯(Robert Burns)的《我的愛像一朵豔紅玫瑰(My Love Is Like A Red Red Rose)》做為我們的啟蒙教材,玫瑰的意像與色澤,不但是少女美麗的臉龐、光鮮的肌膚與芬芳的氣息,更豐富了所有人的想像,接下來,大家都發現「海枯石爛的永恆盟誓」,其實不是華人的獨家發明而已,英國人的詩文創作世界也有相同的比方,情歌本來就是這般美麗,心靈是東西相通的。
《我的愛像一朵豔紅玫瑰》是我啟蒙的第一首英詩,回想起大一時的第一堂課,驚豓的感動,至今猶歷歷在目。
And I will love thee still, my dear, 親愛的,我會永遠愛你
till a’ the seas gang dry. 直到海枯
Till a’ the seas gang dry, my dear, 直到海枯,親愛的
and the rocks melt wi’ the sun! 以及石爛
And I will love thee still, my dear, 我會永遠愛你,親愛的,
while the sands of life shall run. 直到生命的沙漏流瀉
同樣地,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不但是他的傳世傑作,也是文學院學子必讀的詩篇,其中的第十八首商籟(sonnet),《我該把你比擬做夏天嗎?(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更是經典中的經典,一旦你能用這樣的文采來形容自己的愛情,那是何等興會淋漓的快事啊!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我該把你比擬做夏天嗎?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你比夏天更可愛,更婉約: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狂風會吹落五月的嬌蕊,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夏天的租期又太短暫:
Sometimes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有時天上的眼睛烈焰太灼,
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ed; 他金色的面容常常黯淡;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 declines, 美麗的事物總不免凋敗,
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ed; 被機緣或自然的代謝摧殘: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但你永恆的夏天不會褪色,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你的美善亦不會消逝,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er’st in his shade, 死神亦不能誇耀說你曾在他的陰暗中徘徊,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st: 你在永恆的時間詩行裡生長: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只要人們一息尚存,眼猶能視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此詩將永存,你亦永生。
問題是這款抑揚頓挫的美麗詩句,是需要真正能夠掌握英詩節拍的人才能唸得讓人動容的。
電影《莎翁情史》告訴我們,莎士比亞因為遇上了由葛妮絲.派特蘿(Gwyneth Paltrow)扮演的美麗女郎Viola,不但找到了寫作《羅密歐與茱麗葉》的靈感,同時也激發了這首《我該把你比擬做夏天嗎?》,我們一方面聽著他喃喃唸著詩句,一方面振筆急書,天下書生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自己的感動轉化為文字,凝聚成為永恆的禮讚,那種美麗,那股心動,透過銀幕上的光影和聲波,進駐了觀眾的心房。
同樣地,在彼得.奧圖主演的《維納斯》中,我們也再度聽見了《我該把你比擬做夏天嗎?》這首詩,垂垂老矣的彼得.奧圖是一位資深的劇場演員,在生命的黃昏夕陽時刻,遇見了茱蒂.惠塔克(Jodie Whittaker)飾演的美少女潔茜,她不算是情竇初開的少女,人生的情愛也有短暫閱歷,但是眼界不高,甚至還為不負責任的男人懷孕及流產過。他們不但年齡落差極大,思想和見識也是完全不同的世界,但是對於風燭殘年的彼得而言,出落在他眼前的潔茜,其實是睽違許久的青春滋味。
青春時期的彼得.奧圖是位浪蕩子,曾經背叛了妻子和孩子,正因為到處留情,所以年老之時只能與故舊鬼混,得能在生命的最後時光中再遇見一位美少女,而且相談甚歡,享受著青春在眼前跳動的快感,不啻就是上天對他的恩賜,所以他不但安排她去擔任畫室模特兒的工作,甚至還裝闊去買禮服給潔茜,以搏紅顏一笑,讓他得能摸摸小手,碰觸一下鮮嫩的胴體,呼吸一下青春的氣息,都是與生命的美麗再度重逢的美麗,他是有猥瑣老頭貪慕少艾的心思,但是一切也只能發乎情,卻很難再有行動能力了。
糟老頭子如果只想貪小便宜,他的色膽和淫行就讓人不齒,然而,彼得.奧圖卻好整以暇地坐在浴室旁邊唸起了《我該把你比擬做夏天嗎?》這首十四行詩,觀眾看到的是一朵含葩待放的蓓蕾正在梳洗,耳朵卻聽到了彼得.奧圖用他最多情的嗓音唸出了這首十四行詩,詩的意境在抑揚頓挫的聲調和豐潤的容顏中揉合為一,那種感動,宛如我在第一堂英詩課程中所受到的震動,完全一樣。
Roger Michell執導的《維納斯》用了白髮紅顏的簡單對比,讓我們再度聽見了英詩的美麗,那是彼得.奧圖留給世人最驕傲的情詩朗讀範本,Roger Michell能夠在彼得的黃昏時光拍下這抹夕陽,就是功德,也將成為世界資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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