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晚上,我在杜篤之先生經營主持的「聲色盒子」錄音室舉行了一場電影欣賞會,放映了BMW寶馬汽車公司在2001年找了八位國際知名導演所拍攝的《The Hire》,只放映了其中五段,平常忙於港台電影後製工程的杜篤之與剪接師陳博文面前,也都放下了手邊的工作,一起分享了不同風格導演的電影風味。
杜篤之先生是台灣最重要的電影聲音工程師,他設在台北市南港區的「聲色盒子」錄音間,有台灣最先進的錄音技術和設備,侯孝賢、蔡明亮、楊德昌、王家衛和關錦鵬等知名導演都喜歡在這間錄音室中完成他們作品的音工程,當然,也有許多新導演的作品也都在杜篤之的工力加持下,讓電影的聲音層次更完美。
半年前,杜篤之有個念頭,工作再忙,每個月也要抽一天晚上的時間,找一群朋友一起來看電影,談電影,他提供場地和設備,我則來規畫電影選片。他的場地就是那間有電影院標準大銀幕,聲音一等一的台灣頂級錄音室。
這個電影欣賞討論會原本排定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五晚上七點半鐘舉行,第一場要從八月開始,但是工作太忙,第一場我就爽約了,九月一日我從早上九點開始就要一直開會到晚上十一點,不過,我硬是切出了三個小時的時間趕到了「聲色盒子」,參加的人其實不多,就是杜篤之和陳博文工作室的一些夥伴,他們都是專業電影工作者,平常往來互動的都是電影先鋒,要在他們面前討論電影,心裡壓力其實是很大的。
還好,電影救了我。
八段電影中,我們只放了五段。每放一段,就討論一回,我講我的觀點和感受,其他人或聽或問。五段結束後,杜篤之反問我:「這五段影片中你最喜歡那一段?」我選的是王家衛的《The Follow》,因為故事描寫一位司機負責跟蹤可能出軌的巨星愛妻,他堅信自己保持距離,才可以自在跟監,他相信只要不直視女人的眼睛,就不會墜入情網,偏偏他就都做不到,詩情與憂鬱貫穿全片,你寧願當它成一則愛情囈語,而非汽車宣傳片;至於杜篤之則從聲音的觀點推崇墨西哥導演伊納律圖(Alejandro Gonzales Iñárritu)所拍的《Powder Keg》,因為層次最寬,而且是在美國最大的錄音室裡完成的。
伊納律圖拍過《靈魂的重量》和《愛像一條狗》,是歐美影壇公認的中美洲才子,他所拍的《Powder Keg》講的是位攝影師的故事,他深入哥倫比亞毒窟,拍到了毒梟販毒及槍殺異己的畫面,但是本人也中彈了,聯合國於是派出了幹練司機Clive Owen深入毒巢,要救出這位攝影師。
聰明的伊納律圖首先確定的電影的形式美學,他選擇了16mm的底片,並以手持攝影機的操作方式來拍攝。
為什麼?16mm底片呈現的影像顆粒比較粗,不像35mm底片那樣精細,卻在質樸中流露出一股現場取景的寫實及紀錄質感;同樣地,不時晃動的手持攝影機更讓人有如置身流動的戰亂場域,給人瞬息萬變,危機四伏的感覺。
美學形式營造出了氛圍,接下來就是找到瘦高的北歐紅星Stellan Skarsgård來演這位攝影師,他是參加過十多場戰亂的攝影師,他的人間見証讓人世人知悉人間真相,也成就了老闆的媒體霸業與紅利,伊納律圖巧妙地讓倒臥在汽車後座,奄奄一息卻不肯放下照相機的他講了兩段心中話,第一段話是: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要奔走各地做戰地記者呢?」
「為什麼?」Clive Owen問。
「我永遠沒有時間來陪孩子玩耍。」
「你有幾個孩子呢?」Clive Owen一面操控著駕駛盤,一面回頭問他。
「一個也沒有。」
第二段話是: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想要來做戰地記者呢?」
「為什麼?」Clive Owen問。
「我媽媽要我把世界帶回去給她看。」
電影終場前,Clive Owen帶著一份報紙,登門拜訪了Stellan Skarsgård的母親,告知她Stellan Skarsgård的攝影作品獲得了普立茲獎,這時,Clive Owen才發覺原來這位母親竟然是位瞎子,她看不見孩子的作品,孩子能獻給她的是什麼呢?生命?熱情?勇氣?世界又是什麼呢?殺伐?哭喊?仇恨?鬥爭?答案,就讓觀眾自己去想像與回答吧。
伊納律圖拍完電影後也說了幾句話:「BMW給我充份的自主權,別人都以為汽車短片就應該介紹汽車本身的性能,但我要做的卻是汽車內部發生了什麼事?角色內心又有什麼樣的故事呢?你不必去管車子,你關心的就是故事。」有才華的人,遇上了充分授權,凡事不干預的老闆,才能激盪出藝術精品,BMW的《The Hire》就是這麼一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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