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社會已經步入老人為主的老年化社會,可是媒體很排斥老人,上了年紀的老人,通常只有過世的那一天,才有點機會上影劇版(而且,還要是你的名氣夠大夠響亮)。
前兩天,有朋友寫信給我,強烈批判了台灣媒體的失職,「阿特曼獲得了奧斯卡終身成就獎,為什麼幾家大報都沒有好好處理這件事呢?」
沒有處理的原因可能包括:沒有能力,沒有了解,沒有興趣。對了,還有,一個81歲的老導演,對於看慣了波霸,也迷信觀眾只愛看裸女的影劇版編輯,誰有興趣?
勞勃阿特曼(Robert Altman)一向是好萊塢的獨行俠,也是寂寞的先知。早在《衝擊效應》問世前的十多年前,他就已經利用洛杉磯大地震做背景,拍出了網羅大明星同片演出大城小事型的電影《銀色性男女(Short Cuts)》,81歲的他幾乎每年都還有新片誕生,何且風格類型絕不重複,只能用功力超強來形容他,他的運勢不如李安順遂,他曾經五度入圍奧斯卡最佳導演,卻始終無緣得獎(雖然人人皆以大師稱之),只能在2006年獲得了他的第一座奧斯卡獎:終身成就獎。
其實,阿特曼創作力的旺盛和他的體能狀態有關。他在受獎時透露了早在十一年前就接受了一次換心手術,缷除老病之心,換上了一位三十多歲婦女的心臟,他還意氣昂揚,生龍活虎地說:「我的心還年輕,我還有三四十年歲月,我要繼續拍下去。」
換心是大手術,給人的感覺是動過大刀的人體力必定大不如前,隨時都有可能出狀況,這也是阿特曼以前不肯透露自己換心了,就是怕別人不敢再投資他拍新片了,他敢在領取終身成就獎時,自己上台爆料,表示他不但信心十足,但是還要打破終身成就獎一領,隨時就要準備上路的奧斯卡魔咒。
聽阿特曼講電影、拍電影都是很過癮的事。有一回人家問他:「什麼樣的題材最能吸引你?」他的回答是:「就像你要問我什麼樣的女孩會吸引我一樣,答案其實很簡單,就是沒看過的女孩。」事實上,他拍的電影類型各殊,絕少重覆,就是他那唯新是尚的性格使然,這種新,是相對於他自己的,而非與他人相比的。
例如他拍的《舞動世紀(The Company)》,就非常精彩地點出了舞團經營的現實和演出前後的痙孿和焦慮。「相同的題材到了我手上,就是挪移焦點,敘事座標橫移變動了三四十度,就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阿特曼如是說。
又如他拍的《謎霧莊園(Gosford Park)》,乍看題材好像又是一部類似《東方快車謀殺案》的拼圖解謎電影,「傳統上大家都想要看是犯下了謀殺案,」阿特曼笑著說,「我卻想知道誰才會真正關心是誰犯下了謀殺案。」一個是涉案當事人,一個是不涉案的關係人,不同的聚焦點,電影風格就各不相同了。
《謎霧莊園》英美明星的大會合,每位演員一聽說有機會能和阿特曼合作,幾乎都是心甘情願就自動報到了,從《超級大玩家(The Player)》、《銀色性男女(Short Cuts)》到《雲裳風暴(Prêt-à-Porter)》無不如此,其實就如同《謎霧莊園》的群星會一樣,阿特曼的題材與手法也許另類,但是他在實際執行上卻很有商業考量的,「這部電影的牽涉人物太多了,光是開場的各方人馬會聚,一般觀眾大概頭都暈了,如果找了沒名氣的演員,觀眾大概兩三分鐘後就一頭霧水看不下去了,但若是大明星,大家都容易辨認,欣賞電影就不會那麼困難了。」
阿特曼曾經形容他和好萊塢主流電影的差別在於:「別人賣鞋子,我則是賣手套,兩者絲毫不衝突。」其實他是受過紮實片場訓練的電影狂熱份子,他先在密蘇里的一家製作公司打工,五年內拍過六十多部政府文宣電影,整天泡在片場的結果是他完全摸通了拍片的幕後製作程序和訣竅,從打燈、攝影、收音、陳設,每一個環節都有了心得,前進好萊塢後,則又另外當過臨時演員,也開始寫劇本,練就了十八般武藝。正因為從基層幹起,旁門左道他都懂,正派做法他也會,所以也才有本事獨當一面,走自己的路,拍自己想要拍的題材。
愛電影的人不認識阿特曼,其實是沒資夠「登堂入室」的莫大損失,媒體不能介紹阿特曼的成就與風格給新生代的讀者,更是失職。日後,有機會,我們再來好好聊聊阿特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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