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宇宙裡充滿了各式生物,有的甚至智慧遠超過我們!
─《2001太空漫遊》導演史丹利庫布利克
科幻電影所以迷人,因為我們無知,也因為我們憧憬,更因為科幻電影實踐了我們對未知世界的影像和信念。
科幻電影的兩大支柱就是科學和幻想,電影人拍攝科幻電影的動機基本上有兩類:一,言志;二,賺錢。
不管是為了言志或賺錢,科幻電影的創作思惟不外乎下列四類:
一、 警世諷世,其中最常出現的方式就是透過科幻事物點醒人類,濫用科技的下場(如二00一太空漫遊的電腦叛變);或者藉入侵怪獸,點明人類才是破壞力最驚人的可怕病毒(如《異形總動員》);以及核子武器所造成的文明反噬(如《浩劫餘生》)。
二、 探索天文現象,彰顯太空探索的冒險精神(如《世界末日》和《火星任務》)。
三、 尋找人與外星生物的互動(如《異形》、《第三類接觸》、《魔繭》和《外星人》)。
四、 科技理論的想像與實踐(如《魔鬼終結者》和《回到未來》的《時光隧道》概念;如《聯合縮小軍》和《驚異大奇航》的生物科技圖像)。
這裡,我沒有把《星際大戰》系列的六部曲電影列入討論,因為這類電影沾了點科幻外衣,英雄冒險才是重點,科幻意義遠不如史詩趣味。《星艦迷航記》系列和《超人》等漫畫系列也不在討論之列。
人生因為有幻想而美麗,科幻電影的美麗往往就在於從有限的科學知識和技術領域中發展出無窮的想像,但是真正讓人難忘的科幻電影,除了視覺奇觀和科幻場面的美學成就之外,最終還是要回歸人的本質,可以讓盲目急著往前奔跑的人們停下來,思考當下處境,找到再出發的方向羅盤和能源動力。
科幻電影蓬勃起飛的黃金年代要算一九六0年代,因為人類社會從一九六一年五月二十五日美國甘迺迪總統正式推動太陽神計畫,到一九六九年七月二十日阿波羅十一號太空船登陸月球成功,整個六0年代的太空熱是空前也是絕後的,電影工作者身處時代洪流的科技浪潮中,並沒有交出白卷。
影史上被視為經典的科幻電影大多都是在這個期間內孕育而生,庫布立克從一九六五年開始籌備《2001太空漫遊》時就怕科技發展超越了電影描繪的未來世界,法蘭克林雪夫納籌拍《浩劫餘生》時,則是透過政治寓言的方式針砭人物文明的狂飆與衰敗,當時看科幻電影,不但是見証歎為觀止的科幻新世界,同時還有讓人深思的維言大義,《2001太空漫遊》時間跨幅長達三百萬年,探索的其實就是一個主題:真的有造物主─上帝的存在嗎?至於電腦HAL 2000的叛變,甚至成為《魔鬼終結者》中人與電腦終必一戰的理論基礎;《浩劫餘生》則是讓太空人回到猿猴統治的紐約時才發覺,人類在地球歷史上的治權只是滄海一粟,猿猴與人類異地而處時,同樣會發生以強凌弱的暴力獸行,同樣迷信軍國主義的威權霸道。
這種有思想,又有新視野的電影因而成為經典,廣受影迷推崇,也成為後來科幻電影創作的藍本模型,也才有後世流派萬千,千嬌百媚開遍繁花的科幻電影。也因此,挑戰經典,重拍經典的工程基本上是吃力不討好的。
《決戰猩球》與《浩劫餘生》同樣改編自科幻小說家皮爾包勒的小說,兩片相隔三十年,電影創作者在追尋現代化過程的「執著」與「迷失」,是新舊兩版電影最大的差異所在。
「迷失」的關鍵在於「語言」。《浩劫餘生》裡墜落地球的太空人因為聲帶受傷,暫時失語,才發現淪為禽獸的人類其實已不會說話,會講英語的反而是統治者猿猴,後來恢復語言能力的太空人才成為猿猴科學家研究的對象,這種層層轉進,挖掘真相的過程,既懸疑,又弔詭,也使得最後男主角哭倒自由女神像前的劇情格外震撼人心。《決戰猩球》的人類和猩猿則是從頭到尾都講英語,少了語言細節的討論,也少了統治階級賣弄語言的文化優勢探索,更少了人類從靈長類跌落獸檻裡的文化反省。
其次,則是「虐待人類」的獸權觀念。用現代人能夠一看就懂的影像來說故事,是創作者無可避免的挑戰,《決戰猩球》裡猿猴用鋼杖繩索來捕捉人類的粗暴場面,當然是要諷刺人類捕捉流浪犬的野蠻殘忍,相較於太空實驗室裡,人類用食物來鼓勵猿猴駕控太空船的行為,都是要刻意要發「觀眾」深省的情節設計:人類早已「消費地球」和「凌虐動物」成性,只有異地而處時,才會明白自己的行為有多惡劣和自私,這也是《浩劫餘生》當初一鳴驚人,成為科幻經典的文化視野所在,《決戰猩球》雖然更加突顯了人權卑微的視覺震撼,但是因為理念並非新創,後來的電影也曾著墨此一主題,新鮮感有限,註定只能對沒看過《浩劫餘生》的新生代影迷帶來一定的討論空間。
至於,提姆波頓透過「人奴交易」和「人傭」現象,刻意渲染民主社會裡政治經濟強權依然在剝削弱勢人種的不平等「民權」議題,甚至還將發動「南北內戰」解放黑奴的林肯紀念像變為猿猴大將軍,用以連結「戰爭禍首」卻成民族偉人的歷史現象,用來批判人類「嗜殺人者能一之」的血腥基因和暴力迷信,觀點前衛,顛覆了傳統史觀,但卻又語焉不詳,沽名釣譽有餘,實際卻是明顯地走火入魔了。
第三點則是「創世紀救世主」的嘲諷。《浩劫餘生》的男主角則是歷經折磨,要在洪荒廢墟中重建文明,有如被上帝逐出伊甸園的亞當和夏娃,《決戰猩球》則將焦點集中在「猿猴救世主」的神話上,不論是餐桌祈禱、偶像崇拜,甚至是太空船降臨的跪拜驚服,對無知信徒的盲從與盲動批判得極其辛辣,卻處處充滿了「無神論者」的高傲與輕蔑,很難說服一般人,只會激發更多的爭辯,或許這也是電影炒做的手段之一。
平心而論,「行動」則是《決戰猩球》裡最大的創新,猿猴大將軍體重八百磅,蠻力驚人,又能夠縱橫跳躍,上下自如,透過吊鋼絲的特技和演員的肢體表演,的確彰顯了人類「主奴易位」後,屈居奴僕的生理「卑微」條件,躍身上馬的「猴躍」動作更是對動物行為做過細膩觀察的表演,就算最後「政府軍」與「抗暴軍」的對決場面借用了《萬夫莫敵》等經典戰爭電影的對壘型態,但是猿軍四足落地,飛奔追殺人類的場面煞為可觀,做到了舊片重拍的視覺震撼效果。
話說回來,在新世紀裡看重拍版的《決戰猩球》,除了科技的進步外,電影的主題意境到底開啟了觀眾什麼嶄新的生命體悟?科幻電影的終極意義除了譁眾取寵之外,還有什麼?
從這個觀點來看《太空戰士》栩栩如生的模擬人生動畫,以及翻版自《異形》的故事架構,答案是相當明顯的。
科幻電影的困境其實在於雖然技術層層翻新,卻難掩靈魂空洞的虛無本質。好萊塢黃金年代的科幻電影內藏著生命課程的人生再教育,晚近的《侏儸紀公園》好歹也有「生命會自尋出路」的一句警語,其他的,只有拾取別人牙慧,用拼盤劇情來幫襯炫麗的技術成就,看完電影就像看完一場煙火秀,驚歎完了,一切回歸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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