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會演戲,怎麼演都只是在重複他自己的平常模樣!」人們在品評明星演技時,常常都會以這麼率性的言詞臧否演員的表現。
是的,不會演戲的人能在鏡頭前自己都不容易了,通常,導演一聲「開麥拉」後,遜角一定頓時手足無措,泠汗直流,連自己長什麼樣,該講什麼話全都忘光光了,那有機會好好演出自己。簡單明白地說就是要成功有神地扮演自己,其實都是很難的。
「生活化的演技」有如一刀兩刃,可以是讚美,也可以傷人。李天祿在「戀戀風塵」和「悲情城市」的演出,渾然天成,根本就是他自己的現身說法,不可能重來,也不會NG,因為真要停機重拍,李天祿的台詞或動作肯定又不一樣,那是本人真性情的自然流露。侯孝賢懂得如何掌握李天祿的神韻,讓他的即興演出反應一個人物的深刻內涵,那是別人模彷不來的。
侯孝賢私下很會搞笑,人生經驗也豐富,演起戲來也很有一套,但是做為一位負責吸聚觀眾前往看片的「明星」角色時,則是明顯和觀眾的期待有落差,他和蔡琴合演的「青梅竹馬」,其實內容很深刻,表演也恰如其份,反應出角色需要的身心落差,但是票房失利,主要的關鍵在於影迷對他的思想和手法,遠比他的外型和長相有興趣,一聽說侯孝賢擔綱演戲,還真的要有很強的心臟和多次的心理建設才會前去買票。
同樣的道理也發生在馬丁.史柯西斯身上,他很會導戲,但是黑澤明邀他在「夢」中飾演梵谷時,他真的應該拒絕的,因為他演的梵谷真的讓觀眾好生挫折,不只想要割耳朵,乾脆自殺算了。還好,黑澤明魅力十足,九段戲只有一段戲稍差,觀眾不會太計較,何況那場戲的重點在於人畫合一的美術特效,梵谷只是串場的靈魂,不致於成為票房毒藥。
好導演當起演員尚且動輒得咎,更何況那些人生原本就很貧血,腹地又狹窄的平凡小人物,要他演出生活化的自己,那不是自找無趣的最高級嗎?台灣新電影時期找了不少業餘人士來演出,多數人都有新鮮的面孔,卻也同樣演出生硬,完全沒有好戲可看,損毀了電影格局,也倒盡了觀眾的胃口,那時候的媒體以看好戲的新鮮心理報導了不少業餘人土的不專業表演,帶動了不少茶餘飯後的閒話,卻也造成了觀眾的嚴重倦怠與信心喪失。
不過,明星演自己,層次有別,每一層,其實都是滿好玩的。「十面埋伏」的金捕頭和劉捕頭,就是金城武和劉德華的本姓,怎麼叫其實都好,人生本是戲,電影更是戲,改叫無名、隨風或長空,除了耍耍嘴皮子之外,對觀眾的影響並不大,大家還是認真地去看梁朝偉和李連杰在演戲。
「瞞天過海2:長趨直入」對我而言是一部製片人對於觀眾口袋「長趨直入」的撈錢之作。不管喬治.克隆尼所演的歐遜是要帶領十一條漢行騙天下,還是另外加了妖姬來幫場,第一集那場機關算盡,又能在觀眾充分參與,卻在關鍵時刻來個意外轉折的懸疑力道,坦白說都已蕩然無存,所有的情節變化,只有導演和編劇知道,一切他們說了算,只要攀親帶故,天下第一賊唯一要面對的問題就是要對女兒好,還是照顧自己的徒弟了?(可是,這不是廢話嗎?父女親情又豈是師徒情義能夠比擬的呢?)
但是,還好呢,本片最精彩的戲份就在要讓茱莉亞.羅勃茲演出她自己,另外再找個布魯斯.威利斯來插花,形成真假雜陳的瞎掰對話,在一部變不出新花樣的鬥智戲中找到了新的玩耍天地。
電影中,假的茱莉亞為了營救落難老公只好扮起真的茱莉亞,才能以大明星之稱隔絕人牆去竊取珍寶,偏偏,下榻的旅館中真的也住有布魯斯.威利斯。光頭老布就是演他自己,所以見到「假茱」就得上前打招呼,又親又抱之餘,還得指正她有關保姆名稱,左右手簽名的「明星八卦」內幕,「假茱」其實是「真茱」,但是「真茱」還得開自己玩笑,讓「假茱」一再洩自己的底,現自己的形,這種「身份錯亂」的危機與轉機,其實是希臘喜劇最愛玩的把戲,導演用這種「觀眾明知為假,又樂於見到明星出糗」的微妙心理學,炒做喜感,相當高明。
更狠的是,當真相揭曉,「假茱」被收押時,興災樂禍的「老布」又巧巧發揮「把妹」本色,悄悄地勾引身旁扮演警探的麗塔瓊斯說:「妳待會有空嗎?」一句話就把他急色偷腥的本色顯露無遺。問題在於,好萊塢明星最怕私密曝光,就算你心裡哈得要死,表面上也要一本正經,裝模做樣,那有可能當眾曝露自己連女警都想「上」的「偷吃不計較」的急色本性?老布此時就是在開自己的玩笑,用這麼一句話消遣自己,這樣的胸襟和度量使得本片在假戲真做的「後設」過程中,玩得更加虛實莫辨,玩得更有趣味,也才符合重金禮聘巨星跨刀演出的身價。
眼看好萊塢明星這樣捨身為戲,用自己的私密八卦來餵養一部乏善可陳的電影,成就另類的觀賞趣味,你還是得佩服好萊塢真的有一套。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