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很多人而言,莎士比亞是文學史上的巨人,他的商籟(sonnet)詩篇美歸美,卻是古英文的文學讀本,只宜在文學課堂上誦讀,很少能夠在真實生活中如魚得水地自由應用。
但是,電影可以改變這種詩篇文學只宜閱讀,鮮能花開枝頭的頹勢。
「莎翁情史」最偉大的貢獻不是為「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愛情傳奇拼湊出一則真實與虛構世界的對話,去尋找莎士比亞真實生活中的愛情靈感,對我而言,聽到飾演莎士比亞的演員因為自己的愛情飽滿,靈思泉湧下喃喃唸出著名的商籟第十八首時,那就是人生最美麗的「驚豔」了。
莎士比亞的原詩是這樣的:
Sonnet No. 18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d;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 declines,
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d;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er’st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st: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陳黎小姐和張芬齡小姐在她們出版的世界情詩101首中曾經做了中文翻譯:
十四行詩第18首
我該把你比擬做夏天嗎?
你比夏天更可愛,更溫婉:
狂風會把五月的嬌蕊吹落,
夏天出租的期限又太短暫:
有時天上的眼睛照得太熱,
他金色的面容常常變陰暗;
一切美的事物總不免凋敗,
被機緣或自然的代謝摧殘:
但你永恆的夏天不會褪色,
不會失去你所擁有的美善,
死神也不能誇說你在他陰影裡徘徊,
當你在永恆的詩行裡與時間同久長:
只要人們能呼吸或眼睛看得清,
此詩將永存,並且賜給你生命。
在電影中撞見莎士比亞的熱情與癡情,再回頭品味咀嚼這首詩,會有一股溫暖飽滿的情緒在心頭流竄,以前我在文學課堂中只是呆呆地誦念著詩句,似有若無地潛入文字深淵,去揣摩詩人的意境;如今,卻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靈魂,用最真誠的嗓音吶喊著自己的愛情……電影就像普羅米修斯,向天神盗取了火種,點燃了萬古長夜。
2004的電影世界裡,神奇地洋溢著各種的詩情文采,還沒有公開放映的「摩托車日記」裡是切.格拉瓦這樣的熱血青年在朗讀著聶魯達等中南美洲詩人的詩句來映照自己的青春志氣;「瓶中美人(Sylvia,中文片名其實是從她的詩集The Belle Jar取材而來的)」則讓我們重溫了「莎翁情史」的女主角葛妮絲.派特蘿用她最浪漫也最豪情的嗓音唸著濟慈、拜倫、雪維亞.普拉絲(Sylvia Plath)和泰德.休斯(Ted Hughes)的詩篇,那是一次極其富足又動聽悅耳的心靈震撼。很多電影報導都將焦點鎖定在男女主角於戲中的裸體做愛畫面,卻忽略了從她們的聲音所勾畫出的心靈世界。
根據真人實事改編的「瓶中美人」描寫的是二十世紀美國女詩人普拉絲的文學與愛情歷程,普拉絲就像一般的文學青年一樣,大膽又熱情地張揚著自己的愛情與感動,她第一次見到休斯時就被他的聲音和才情給迷惑了,她曾經這樣形容過休斯:「我遇到了世界上最強壯的男人,最碩大最健康的亞當,他有著神一般雷電的聲音。」
是的,飾演休斯的英國影星丹尼爾.克雷格(Daniel Craig)擁有一副磁性好嗓子,聽他唸詩真是享受,有一次,一位女性讀者迫不及待地靠近他,告訴他:「你的聲音好好聽哦!」休斯立刻轉身問她說:「不要管我的Voice(聲音),妳覺得Words(詩句)如何呢?」是的,詩人最在意的是詩句本身的感動,只是多數人都是感官的奴隸,只在最膚淺最浮面層次看到最容易辨識的美麗,不管是外型或聲音,眼睛和耳朵的感動與滿足,征服,也超越了心靈的渴望。
普拉斯激賞的休斯的才情,世俗卻是迷戀休斯的嗓音,普拉斯看到了休斯的靈魂,因而才有了天人之合,因而才有兩年的甜蜜時光,才能在河畔上划漿吟詩,才能「向青草更青處漫溯」,電影如果就此畫上句點,絕對是個美麗的錯誤,田為一切就像普拉斯自己的預言:「我已極端地墜入愛情裡,這只能導致嚴重的傷害……」
詩人也是人,性靈上的滿足,肉體上的貪戀,攀過一個高峰還要迎向另一個高峰的人性,是世人無法迴避的宿命,普羅米修斯的火種燃燒了詩人的靈魂,很快也將蠟炬燒成了灰,詩可以解放你的靈魂,卻無法釋放你困在生命瓶頸中的肉身。
所以當你有機會讀到普拉斯的「邊緣」這首詩時,再面對電影中所刻畫的徬徨靈魂,你自會有一種淒切又悲涼的感動:
這個女人已臻於完美。
她死去的
身體帶著成就的微笑,
希臘命運女神的幻像
流動於她寬外袍的渦卷裡,
她赤裸的
雙腳似乎在說:
我們已走了老遠,該停下來了。
每一個死去的孩子盤捲著,一條白色的毒蛇,
在每一個小小的
如今已空了的奶罐子。
她已將
他們捲回自己的體內像玫瑰
的花瓣關閉當花園
凝結而芳香自
夜華甜美、深沈的喉間流出。
月亮沒有什麼值得哀傷,
自她屍骨的頭巾凝視。
她習於這類事情。
她的黑衣拖曳且沙沙作響。
(陳黎.張芬齡譯作)
看電影之餘,順便來讀詩吧,人生苦短,二十行詩可以讓你反覆低迴,讓你的生活更富韻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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