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藕……」
輕聲呼喚式神,昏暗長廊盡頭,無聲走出位身穿十二單衣的妙齡女子,及地銀髮柔軟捥半個髻,用細緻白玉荊叉叉著,天藍雙眼靈動,宛如一汪清泉,身軀有些不真實的虛幻,修長指甲塗上與雙眼同色的指甲油,雙膝跪坐靜待指示。
幾簇黑髮散落額前,剩下隨意綁在頸後,與白皙膚色形成映襯,迷濛眼神察不出情感,單手支撐裸露雙臂,酒杯輕靠含笑朱唇,列舉出自己所要的工具,待女子清洗後,仍舊一派悠閒觀望浮雲變化……和對方臨訪。
夜深人靜,剛敲過二更鐘,深紫色狩衣上的光影是琉璃酒杯經星光的反射,獨酌美酒本是興味索然,他卻是濃厚性情品酒,賞著有千百個理由而不整理的雜亂庭院。
逼近午夜,涼爽空氣中夾帶一股靈氣,譽為『第二個安倍晴明』的曠世大陰陽師──道堂光,毫不掩飾指名對方,甚至替對方到了一杯酒:「呵,你來啦!炎狄神。」
清秀面容有著飄逸絕塵的俊氣,深色髮絲向後輕飛起,不屬於人類的強大神氣使他氣質非凡出眾,無聲移動修長四肢,無風夜晚,炎狄神的披肩卻向天空無盡延伸,毫不客氣端起酒杯,一仰而盡,讚道:「好酒!」臉上卻無笑容。
「換作旁人,還以為你在敷衍呢!」道堂光嘲笑著。
「哼!旁人?除了你以外,還有誰我會去理會?」不滿語氣,仍然面無表情的抗議。
聊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不知幾個夜晚在月下小酌,閒話家常,清冷影子歷經數不清的微弱月光,持續到天明,又在悠揚琴聲與笛聲中歸去。
日復一日,直到年關將近。
在這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中,炎狄神淡淡開口:「光,明天我不能來。」
「我知道。」空酒杯注入酒香,蒸氣緩緩飄上雪天。
凝視端起的酒杯,抬起頭,才發現光正看著他,相敬酒杯在迴廊中特別響亮,暖酒入喉也隨著未冰凍的時間下肚。
扣。
酒杯撞擊聲拉回光的思緒,炎狄神目不轉睛盯著光,冷冷道:「怎麼?今天你反應特別冷淡。」
「是嗎?」免強扯出一個笑。
「唉、唉、唉。」連唉三聲,炎狄神促狹的笑可是第一次出現:「有什麼大事會讓咱們『第二個安倍晴明』心煩啊?」
直是著炎狄神深邃眸子,光輝揮衣袖,閉上憂鬱雙眼,沉重敘述。「這……已經連續一個禮拜的夢。」
「夢?」
「嗯。每晚夢的背景是春夏秋冬,不管景物、人物是如何變化,中央總是立了棵梧桐樹……」
「梧桐?」
「似曾見過那梧桐,但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
沉默相對,炎狄神恢復冷漠表情,卻是玩笑開口:「嘖、嘖,光,你是哪裡患失憶啊?難道你忘了你出生時,家中庭院枯萎的梧桐樹開花了嗎?」
「那顆梧桐樹在我兩歲時就被砍掉了。」
式神桔天將剛燒好的酒到入杯中,炎狄神起身準備離去,露出少見的玩味笑容,薄唇弧度優雅開了口。「雖然神是不會醉的,但要回天庭時喝太多也不好。」
手指輕叩陶瓷酒杯相視而笑,像是要將笑容映在酒面,最後一次的鏗啷碰撞,酒面泛起不捨漣漪,衣袖揮動,杯中物滑至沉寂夜空,兩注清流交織、飛濺,染上了夜的冷清色彩,融入飄著初雪的淡淡離愁,帶著點透明靈動的晶瑩氣息,酒精在濃郁花香間擴散,溢至鼻尖的酒香包含著……老友最真摯的祝福咒語。
炎狄神的神社旁,唯一一棵梧桐樹,枝枒上掛著一首和歌:
『笛琴對酌影未消,夢中梧桐酒香飄。』
《夢梧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