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樂門酒店裡,一名西裝畢挺、挺了個啤酒肚、地中海禿頭的中年男人,懷裡攬著一個酒店小姐,他們正要離開。
這男人名叫林台源,中小企業公司老闆,說是白手起家,不如說他娶了個有錢老婆,但不算是豪門千金,讓他開間小小的建材公司倒不成問題。
這樣一步登天的男人大多都不安份,有點小錢便假藉應酬名義上酒店喝花酒玩女人。其實他在家被老婆壓落底,是個不折不扣怕老婆的小癟三,毫無男性尊嚴。在酒店他可以裝大方,玩得盡興,甚至是偷偷包養情婦,在外面金屋藏嬌。不過他對於包養一事有不好的回憶,連想都不敢想。
當他們要上車之際,忽然有個女人大喊「站住。」他們同時愣在原地看著那女人。
那女人兇狠的眼神足以殺死一個人,表情難看至極,惡狠狠地瞪著林台源,彷彿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看得林台源心裡直發毛。
「美芳,那是妳們姐妹嗎?」他交頭接耳的小聲詢問身邊的酒店小姐。
姐妹,指的是同在酒店上班的小姐。
「不是啊!我沒看過她。...看樣子是來找你討風流債的吧!」這還比較有可能,他那麼風流,一定惹到誰,人家來找他算帳。
「林台源,你不記得我了?」那女人漸漸逼進,聲音淒厲,聽得令人毛骨悚然。若不是現在是五月天,搞不好會讓人以為是農曆七月呢!
林台源上下打量眼前這女人,她依舊是狠狠瞪著他,他好怕她的眼珠子會突地掉出來,嚇死他半條命。說真的,他真的不認得她啊!莫非是仙人跳?此刻的他還真希望只是仙人跳。
女人冷哼一聲,接著大笑,她的笑聲著實令人全身起雞皮疙瘩,背脊發涼,神經緊繃,動彈不得。她的樣子像極了電視上演的駭人女鬼,只差沒起大風、空氣沒有霧濛濛而已,這應該不是某個整人節目吧?
「在床上摟摟抱抱就記得了是嗎?曾經說過愛我全是假的是嗎?在羅馬天下買樓包養我又是假的嗎?是嗎?是嗎?」女人咄咄逼人的指責,聲音愈來愈大也愈來愈尖銳。
羅馬天下?!林台源望著她,聽到羅馬天下背脊再次涼了一大截,他曾經買過羅馬天下的房子沒錯,但那是前年的事。等等,難道說...?他觀察著眼前這女人,身上穿的衣服,面目猙獰的樣子,還有咄咄逼人的姿態,這樣痛恨的感覺,在在像極了一個人。...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嚇得眼睛瞪大,久久無法平復。
那女人看林台源嚇得說不出話,還冒出一身冷汗,看著他那一副孬樣,她嘆息自己當初是看上他哪一點?怎麼會愛得死去活來?她承認一開始是看在他有錢,但隨著一天一天過去,當他說著:「讓我為妳贖身好嗎?妳的下半輩子就交給我吧!」就這樣,縱使知道他有家庭,她還是不顧一切一頭栽進去。不管當人情婦有多少委屈,她總是默默承受,從來也沒想過要去破壞別人家庭,為何他會如此傷害她?他怎麼忍心?一想到他們的恩怨,她又像女鬼般的青面獠牙,這筆帳勢必要討回,必討不可。
林台源看著那莫名其妙的女人,一下兇狠、一下流淚,現在又用仇恨般的眼神睨著他,他搞不懂自己到底辜負她什麼?
「想不起來?我幫你恢復記憶如何?」她冷哼一聲,在他身邊走來走去,細細說著。「我是長樂町的鎮店之花,是紅牌小姐,前年被你包養,搬進羅馬天下。你最喜歡做愛的時候聽我唱歌,你會特別容易高潮﹔你最討厭我發脾氣,因為你會被我欺壓,讓你沒有男性的尊嚴,你說這樣的我跟保雲沒兩樣。怎麼樣?以上幾點,我有說錯嗎?」
長樂町?不可能,不會是她,絕對不會。...但保雲是他老婆的名字,她怎麼會認識他老婆?他想著想著,冷汗已沁遍全身,他心裡直發毛,但還是不服輸的大吼:「妳胡說,我根本就不認識妳。」
「是嗎?」女人笑得很詭異,感覺很恐怖,站在一邊的美芳搞不清楚狀況卻被這女人嚇得魂都飛了。
「看來還不夠肯定。」她走了一會兒,才慢慢說著:「還記得嗎?我曾經為了你懷孕,你怕被保雲知道,資金會被凍結,老闆隨時會換人,所以硬是逼我拿掉,有印象嗎?」到目前為止那女人都還很平靜,雖是娓娓道出,感覺像極了暴風雨來前的寧靜,令人不寒而慄。
這輩子他只讓一個酒店小姐懷孕過,那人的確是他的情婦,但是...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不斷地催眠自己一切都是誤會,但他的雙腿已開始不受控制的抖了起來。他害怕接下來呼之欲出的答案。
「還不夠肯定?」女人噙著一抹詭譎的笑容望著他,表情依舊猙獰,不等他反應她便靠近他耳朵輕輕地說:「我是卓.嘉.莉,酒店花名莉莉,記得了嗎?源爺。」她緩緩離開他的耳邊,等待看他害怕至極的表情。
林台源整個人快瘋了,他知道她沒說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爬遍他全身,他想說話卻不能出聲,好像被點了穴似的。
女人又大笑幾聲,愈笑愈淒厲,愈笑愈恐怖,她大吼:「你想不到吧!我就是你包養的情婦,你的情婦啊!」她眼睛瞪大的直盯著他,接著再大笑,笑得無可自拔。
林台源尖叫一聲,推了那女人一把,連滾帶爬的上了自家車逃走了。而那名喚做美芳的酒店小姐彷彿看到鬼似的拔腿落跑。
留下那女人還在原地。
過了一會兒,那女人轉過身準備離開,冷不防被用力賞了一巴掌,打得她頭好暈。
她還沒站穩就聽見來人喊著「賤女人。」
等等,這聲音是...,她緩緩抬頭,表情卻愣住,「景耀...」怎麼會是他?他怎麼會在這裡?
「別叫我名字,妳沒資格叫我,柳楚淵,我可終於看清楚妳的真面目,這就是妳的工作?」他氣得指著百樂門的招牌。
柳楚淵嚇得往後退,「不,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她欲拉他的手,卻狠狠被甩開。
「沒什麼好解釋,我全都看到,全都聽到,聽得一清二楚,妳當別人的情婦嘛!是不是?」
「不是這樣的...」
「這就是妳的工作?」他大聲吼叫,仍然指著百樂門的招牌。
柳楚淵百口莫辯,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能默默任淚水流洩而出,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景耀怒瞪著她,「妳看妳,穿這不三不四的衣服,還有什麼好解釋?妳丟不丟臉啊?」他似乎罵得很順口,完全不留情面。
柳楚淵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制服」,不再反駁,決定自己承受這一切,反正多做解釋也不見得有用。誰教她那麼倒楣,工作兩次都被他撞見,難怪他會生氣,因為他總堅持自己所見到的事實。
景耀看她這樣愈看愈生氣,愈難壓制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燒,「妳不解釋?這就是妳的工作是不是?」
「...是。」如果這樣他會比較好過的話,那她只好承認。
他沒說錯,這就是她的「工作」,她的無奈。
下一秒巴掌準準落在她臉上,她沒抵擋,沒有反抗,如果這樣能讓他氣消的話,那麼她願意。反正又不是第一次。
「賤女人。」景耀不甘心自己吃了悶虧,揚起手又賞她一掌。
氣不過又是一掌。
氣急敗壞的他一掌接著一掌彷彿打上癮似的停不下來,不管被他打的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這一切柳楚淵都自己忍下來,任淚水默默的滾落而下,被他這樣打,痛的不是臉頰,而是她的心。如果這樣打她能消他的心頭之恨,她願意。
「夠了沒?」方景耀再次舉起的手被一個中性女生狠狠地抓住。他不爽的大吼:「幹什麼妳?」
「幹什麼的是你,當街打女人算什麼男人?」中性女生不耐的回吼。
方景耀甩開她的手不理會她,繼續向柳楚淵示威。「妳知道嗎?我還在想說給妳一次機會,也許真的不是我所想的那樣,沒想到我今晚當面看到,也清楚聽到妳當別人的情婦,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不知道還會被妳騙多久?妳真的在這種場合工作,我看錯妳了,我不想再看到妳。」他冷哼諷刺著柳楚淵,怒瞪著她一會兒便自行離開,完全沒把那位中性女生看在眼裡。
「妳沒事吧?」中性女生看她的臉紅腫得嚴重,關心的語氣卻很不耐煩。
柳楚淵現在才想起她還在旁邊,勉強微笑的說:「謝謝,我沒事。」轉身準備離開。
「女人不是生來讓男人糟蹋的,妳別太好欺負。」身後傳來這麼一句,柳楚淵疑惑地轉過頭看她,剛剛...是她在說話?!
「妳自己保重,別再被男人打假的。」這話聽來像是責備,說完那中性女生便離開。
柳楚淵愣在原地,腦袋一片空白。「敢不敢打賭,我們會再見面?」身後又傳來她的聲音,怎麼那中性女生那麼愛在人家背後說話?柳楚淵困惑的回頭,中性女生的臉卻很臭。
什麼跟什麼啊?跟人家打賭臉色還那麼難看,簡直是莫名其妙。到底是誰惹到她了?就算有也不是她吧!?
柳楚淵仍然站在原地,但中性女生已經離開了。
今天對她來說還真的是莫名其妙耶!真是倒楣到家。
方景耀就是她剛分手的前男友,個性火爆、自以為是,也自戀的很。當初追她時說她夠神秘,還說愈神秘的女人愈性感,她到現在終於證明-男人的話聽不得,全都是騙人的。
還有那中性女生,明明就是路見不平,還擺什麼臉色啊?她又沒拜託她來救自己,搞不懂她臉色在臭幾點的。跩個屁啊?
難道這就是台北人?
柳楚淵走在路上,雙手環抱著自己,鼻子微微發酸,覺得自己真的很寂寞。尤其是剛工作完的時候,永遠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卻硬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
無所謂,她早就已經習慣了不是嗎?!這就是她的工作、她的命運,她早就已經認清的事實。
但是,為什麼今晚特別覺得無助?
一眼望去霓虹燈不斷閃爍著,台北東區街頭雖是愈夜愈美麗,卻有著不為人知的酸楚,就像她一樣。
忽然她腦海裡浮現陸胤佳的影像,那如陽光般的笑容,多麼令人安心,她放聲痛哭,邊走邊哭,完全不顧形象的大哭。
像她這種女人還有什麼形象可言,此時的她只覺得空虛,她真的好想好想陸胤佳,好想再見她一面。
她流著淚,眼前霧濛濛一片,什麼都看不到,看不到自己的未來,她不知道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義?
現在的她要求不多,只想好好的歡笑一場。
哪怕只能笑上一回,也好。
好想好想陸胤佳陪著她歡笑,就算只有一次,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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