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海蜉蝣 蜉遊只能活一天。她會難過嗎？　一點都不會。　她很高興自己活著！　她珍惜活著的每個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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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堆鄉土誌的作者鍾壬壽已經過世二十多年了，其元配鍾林運華妹女士一九九五年春天曾由美國返台掃墓，接受我的錄音採訪，訪談內容涉及其內心深處的話題，二ＯＯ一年三月份曾於其彌留之際整理此文，郵寄給客居美國的純香阿姨（鍾壬壽之女），她卻以顧念壬壽小伯婆兩個兒子的心情為由，要求我暫緩發表此篇採訪。事隔十七年，人事已非，壬壽伯婆夫婦皆已仙逝，小伯婆的二位公子已然中年，應該能夠以成熟的態度，坦然面對父母過往的悲情歲月，身為後輩的我謹於此文公開紀念壬壽大伯婆一生對家庭的奉獻與心情。

 民國前五年出生於萬巒鄉的鍾林運華妹，曾經就讀公學校，在17歲那年出任萬巒國小的老師，經人介紹，認識同校任教的鍾壬壽而於18歲時下嫁鍾家。婚前沒有談過戀愛，彼此之間更沒有機會溝通是當年的社會風氣。結婚好像賭博一樣，不論輪贏，女人家都被教導要認命與順從。善良的鍾林運華妹面對他的對象，除了忍耐就是包容。這是她一生的寫照。

 鍾壬壽一生的經歷，除了在萬巒國小教過書之外，其顯赫的過程，鄉親們都耳熟能詳。先在萬巒鄉公所，又從事香蕉生意，之後更遠至中國大陸從商。期間當過汪精衛的日文通譯，陪著汪精衛走遍大江南北，這是他最風光的時期。台灣光復後，因為這段過去，被誤認為漢奸，遂離家流亡在外十多年。這是鍾林運華妹人生中最痛苦也最難熬的一段，因為鍾壬壽選擇偕同與中國大陸結識的紅粉知己跑路！

 據鍾林運華妹的說法，她一生都不願意承認鍾壬壽在外所生的一對兒子，到死也都不願意見到他們。她憶及在那十多年鍾壬壽不能回鄉的時期，每天夜裡都偷偷地躲在棉被裡哭泣，不敢讓兒女看見，所有的痛苦都是自己在承擔。每個人都知道，包括兒女們在內，但是大家都不敢講出來，沒有可以傾訴及協談的對象。她所受的教育告訴她要忍耐，總有一天丈夫會重回到自己的家園！

 鍾壬壽不是從商的料子，每作一行就失敗一次。終於負債累累到需要兒女幫忙還債的時候，他回家了。鍾林運華妹也盼到丈夫重回自己的懷抱，沒有激情也沒有解釋，都是在包容與歉疚之間，一切就那麼自然地回到原點。

鍾壬壽的晚年除了在萬巒編纂六堆鄉土誌及寫書之外，後期則被兒女接往美國安養天年。鍾林運華妹照顧他的起居生活，直到過世，夫妻兩人都不曾再談及過往的不愉快。她說，鍾壬壽自覺有虧欠，所以不敢在她及兒女們的面前提及往事。兒女們都很孝順也很順從父親，不曾有違逆父親的事情。這都要歸功於鍾林運華妹的教育成功，沒有讓自己的負面情緒影響兒女們的成長及面對父親的態度。

 客家婦女在過往的時代背負著養家育兒的任務，男人則被賦與在外打拼的責任。表面上男主外，女主內的分工，似乎很合理。但在履行義務的過程卻有很多的盲點需要被檢討與修正。當時的男人可以名正言順地以打拼的名義讓自己在外所有的行為被合理解釋；可憐的女人若是反抗就被冠以不守婦道之名受辱，祈願客家鄉親們一起來學習兩性的尊重與共生，不要讓暗夜哭泣的婦人被歌頌為可學習的對象。鍾林運華妹的一生不能稱為典範，她是女性後輩們值得警愓的教訓!客家男性們更是需要反省自己所受的傳統觀念是否正確？

 『作丈夫的也應當如此愛自己的妻子，如同愛自己的身體一樣；那愛自己妻子的，就是愛自己，因為從來沒有人恨過自己的肉身。』

  鍾林運華妹女士(1995.3.11攝於台北次子鍾秉權家)

作者與鍾林運華妹女士合影(1995.3.11)


      邱麗珠刊於六堆風雲雜誌 105期2012年3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