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過後的鋒面，把原本高溫悶熱的天氣，一下子帶回秋冬蕭瑟的涼雨氛圍。一個孩子早上出門時穿著換季後的短袖短褲，受風哆嗦著。
寵物店門口有一個紙箱，四隻小狗窩成一團取暖，肚皮起伏。
祖母半夜才回的家門，現在仍沈沈的睡著，外面一片陰烏，他以為自己看錯了時間。他打開冰箱，彎腰搜索著，裡面塞滿一包包的塑膠袋，都是阿嬤下班時包回來的剩菜剩飯和他帶回來的營養午餐。
他四下尋看，抓來幾張騎樓下飄吹的報紙，揉皺了再張開，撕成一條條地放進紙箱裡。一隻小狗不知夢到什麼，後腿抽抖了幾下，踢到睡在它旁邊的一隻。受踢的這隻瞇矇著眼起身，挨靠到另一邊去。他把它抓回來，放回原處，再用報紙塞緊了。
電鍋開關跳起來了，掀開鍋蓋，熱氣蒸騰而上。他沒打開電燈，就著天井一絲微弱的天光吃著。阿嬤最近睡得越發沈了，往往他出門了還不知道。以前，她再累都會起來幫他熱飯菜的。
他揹起書包，輕手輕腳地帶上鐵門。
「中午的餐會記得哦！在國民路的中常魚翅……」秘書提醒他。
捏著皺摺堆疊的小腹，他有千百個不願意。「不能叫陳組長去嗎？」
「陳組長中午還有農會的一攤要跑。主委要你去…….」
沿路淒風苦雨的，電梯門一開，卻滿室溫馨，熱烘烘、鬧烘烘的。滿面春風的餐廳經理旗袍開到腰際、開到腰際，一朵紅花胸前漾晃。
「謝謝大家的光臨！這次慈善聯合會理事長改選競爭非常激烈……」
開始上菜了，紅花飄移，繞著二十人的大圓桌，綻放、綻放。一圈紅醋澆在他心頭，酸酸的、稠稠的。「這是最頂級的排翅哪！」開到腰際的、開到腰際的花紅散發炙魅的氣息。白膩膩的膀子、金黃色的液體。「來！乾一杯」、「林主秘、林主秘！叫你哪──」、「好，沒問題的，本黨一定全力支持，乾！」。「慈善服務非常重要，雖然本會經費拮据，但去年仍大有作為，相信未來在新的理事長帶領下……」、「如果當選，未來將把服務重點放在兒童福利上，大家都知道兒童是國家……很多孩子吃不起營養午餐，每天餓肚子上課......」、「來來來，大家乾一杯，預祝......」浪啊，高叉的紅花起起伏伏。「菜色還滿意嗎？」鮑魚片、老母雞，咯咯咯，哄然爆笑，顫危危浪尖上兩朵暈紅。
中午放學後，他急急忙忙跑到寵物店。
「丟到公園裡去了。」店員說。
雨水啪啦啪啦變大，細珠般的水氣瀰天漫地。
看準了對街公園裡的涼亭，他抓緊書包，衝進雨中。
該是阿嬤起床的時候了，電鍋裡還溫著她的一份，用磁盤盛著，有飯有菜，還有一碗魚翅羹，上頭浮著幾片變黑的香菜。
大雨滂沱，陰沈沈的天不改。一個男人扶著涼亭的柱子，蹲在地上嘔吐。流質的、濃稠的、擴散的邊緣，幾隻小黑狗伸長紅舌巴咂巴咂舔著。
救護車腥紅的燈影洩了一地，血沿著濃密的黑髮不斷滲出，游走於柏油路上，流入溝中。
雨聲太大了，司機揮比著手勢和警察說些什麼。
兩人腳下，踩著一個裝飯菜的塑膠袋，還鼓鼓的，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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