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的流域─李友煌詩領域 我 涉足... 穿越... 掙扎... 沈溺於 詩的流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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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在鯨背上
──前鎮遠洋漁港

一出港就想家了
相思如此厲害
要我吐還所有屬於陸地的
一滴不剩

吐了三月又三月
討海人有償不完的債
虧欠父母虧欠妻兒
跑船兼跑路
三年一曲「相欠債」
只有海不欠陸地什麼

海披著難以捉摸的白紗
保守豐饒的秘密。溫柔時
靜透如藍色果凍，海草婆娑
船於鏡面溜滑。狂暴時
玻璃粉碎，船自雲端摔落
吸入無底黑洞

新月入海
集魚燈亮起
一尾尾秋天的刀
一隻隻燦白的劍
破浪，激射船舷
海滾了
漁網滿插銀針

在海上，除了數魚
還能數星星
入夜海黑了
天還是藍的
星子叮叮咚咚
一顆顆掉在甲板上
有些寂靜地沒入水中
連波紋也沒有
藍絲絨與席夢思之間
有夢
雨涼在臉上
不捕魚時，捕星星
我是水手，不是漁夫

航行，尋著魚的軌跡
屠殺，以陸之名
在一片大藍中渴望鮮紅
腥甜的血
試過水溫探過水色後
我們在海域密布利誴，以秋刀為餌
等待巨獸浮升
揚繩，擊斃、放血、凍入大倉
太陽曬裂皮膚，海在傷口上灑鹽
風一吹，骨節寸斷如魚乾
從晴到雨，從海到洋
從太陽到月亮
從這個漁場到下一個潮境
掛餌、投繩、守望、揚繩、脫誴、冰藏
單調重覆的動作，風浪
將疲累牢牢
禁錮在一望無際卻無處可去的汪洋
我不是水手，是漁夫

藍盲。海染上天
鳥以為自己是魚，潛入水中
魚以為自己是鳥，飛上了天
水平線消失了
人漂浮迷失於茫茫空間
大寂靜中
銳誴撕裂嘴唇
頭臚撞擊甲板
魚極藍
刀一割，汨汨流出
鮮紅的大海
腥味滲入指甲、侵入內臟
殺戮。興奮。疲倦。不耐。暴躁。瘋狂
一艘船一座流動的監獄
多國語言相同咀咒
溫柔浪漫沉了底
猜忌不安上了船
羅盤亂轉，拳頭魚刀和槍
海盜、喋血、災難潛伏的海域
讓一艘船永遠也泊不了岸

沒有什麼藍色的土壤
也沒有凝固的波浪。我終於學會
不再用陸地思考海洋
土壤會等你到最後一天
海洋隨時將你埋葬

船追著鮪魚跑，鮪魚繞著洋流轉
四海漂泊，我是討海人
許多情人等在不同的港口
家只一個
在遙遠的鯨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