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你寫詩的方式，我
囁嚅地說因為
太多咖啡、太少汗水
你的詩曲曲折折的總踩著中國碎步
被關在你後殖民的講堂外
文化說得很後現代了，筆勉強跟上
冷房裡，水蒸氣總能輕易解構出
蒼白的奶泡，女學生
是永遠的她者，你奧美的東方主義
有時候，你帶她們去麥當勞
在左派潔白貧瘠的餐桌上大啖
右派經濟得如此昂貴豐盛的帝國主義
可口可樂翻譯得沒話說
你殷切讚賞那雙美國人用日本相機
捕捉到的阿富汗眼睛
多少層層交疊的視網，那燒穿靈魂的
一抹凹陷枯瘦的熒綠──
繆思飄忽的火。你說
如果這就是詩，那詩如何可能。雨
粗糙雜亂、灰而肥的雨澆熄你眼中的火，恣意的
潑辣在窗玻璃上，對街公園裡聚賭的老人、流鶯和
流浪漢紛紛躲到速食店廊下。你趁機揩掉嘴角嫌惡的口水：
而全球化有許多盲點，譬如好吃的薯條和漢堡......
這些我怎麼寫，如果我不喜歡你寫詩的方式
如果詩真是神聖而崇高的異域
你的詩裡常常有雨，但雨空靈得彷彿下不到地裡
你的天空又輕又希臘，但空氣空虛得比土壤沉重
你的風只吹給長頭髮的、遙遠的
你好高興有人問你你不曾、不敢逼問過的公理與正義的問題
沒有解答
因為幸福沒有錯，詩是溫暖且豐滿的窩
你渴望翅膀就有翅膀，含著火種穿越古典、直達未來
而現代只是西方一種純粹的悲哀
悲哀不知為何悲哀
所以你繼續寫詩，也掛盞燈自燃，悲壯獨孤氏代代薪傳的家業
詩裡什麼都有
詩裡有血、雪、掌、淚、蘋果、橡實、芭蕉、梧桐
詩裡有死亡、教堂、鐘聲、十字架、宇宙、水湄、長安
還有許多優美、迷離、古老、陌生而無人的風景
你在詩裡嬉戲，築造自己
也出不來的迷宮
進來就是寶藏，你說
但門扉緊閉，我只見到
門縫裡依偎取暖的一群
你放逐自己在迢遙的彼岸，沒有這裡沒有現在
你是色非思河的養子，一朵孤伶伶的
中國水仙在一個啐吐檳榔汁、拖鞋汗衫被芒果龍眼的大暑包圍的
島城臨照。從來只詩寫自己
而我是誰，我在哪裡
如果詩不能不貼近現實
我要怎麼寫
我不喜歡你寫詩的方式
我大聲問自己
那於虛空描摹招展的枝葉
那些美麗的花、纍纍的果
以及地底暗暗付出善於等待的根與土
這些我怎麼寫，如果我不只是你
不想再猜測
究竟是紅頭或烏頭道士引領你從菜堂出山
那長長招搖的一列，抬棺哭棺人為你草草塗寫的
最後的詩
慶幸你未曾添加他們
──如此輕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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