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說起來 其實我從第一個面試者來到的當下就有所察覺
助理還以為那是Boss的朋友 看她們聊得熱絡愉悅
居然主動提及近來正準備考證照 一聽便知是來[應徵]
明知公司處於無職缺狀態 卻缺乏應有的危機意識 是我置身工作太平之日過得太久 還是對能力過於自信認為不會被淘汰取代? 如今答案已不再重要
五天後的一大早 接到一通陌生來電 言明想來面試 我好奇地隨口問她打算應徵的職位是什麼? 當她以極其自然的口吻吐出︰[會計]一詞時 在我上空並沒有臨頭劈來一道閃電 我只覺得這更像是在開玩笑...
當天下午那個人就踏進了公司 分明是第一次見面 卻跟Boss長談將近一個小時 就櫃檯的位置無法聽清他們談話內容 只隱約聽到不時傳出和樂融融的笑聲
而那超乎異常歡樂的氣氛終於激發出了我的憂慮
又過三天 同一張臉孔再度出現 我試圖欺騙自己她和Boss是早已熟識的朋友 一切都由於生理期前慣性沮喪悲觀在作祟
6月8日下午兩點 我忍著飢餓正強打起精神 那張臉孔又出現 這一天 Boss要求我最熟識的助理帶她下倉庫去點貨 到那一刻我還在嘗試欺騙自己︰她是公司準備請的工讀生 朋友也安慰︰那是公司體諒我工作辛勞特意請來分擔工作量的人
然而我很了解老闆的個性 一如我深刻感受到自從那人踏進公司後笑容便從我臉上消失
種種線索皆顯示迎接我的很可能是即將被資遣的命運 始終維持沉默的老闆態度卻一如往常般自然
稍晚 感情很好的業務突然跑來跟我要手機號碼 找了一堆藉口說是為連絡方便 我知道她已經從老闆口中聽到風聲
下班前我親眼見到那人幫老闆泡了一杯咖啡 當她坐在Boss的位子上用電腦時 我覺得自己比她更像是外人
晚上 壓抑不住滿腹的疑慮 如此不上不下的心情甚至逼出了苦惱的眼淚 <--沒用...我真是沒用的人
6月10日 廠商外務跑來跟我確認是否真的即將離職 花店外務下午也重複了同樣的問題 全都被我以[沒這回事!]擋了回去
那個人不知第幾度的出現 助理告訴我 老闆要他隔天早上9點來開門 因為新人9點就會到
幸好我從一早就開始刪除電腦中的個資 帶走了公司遷址前花三天才整理出更新過的廠商通訊錄及熟識的外務名片
趕了兩天終於把公司帳的電子檔更新完 也把提前完成的工作一字不留的刪除
晚上6點半 早就超過正常的下班時間 而公司僅剩我還沒領到薪水
老闆走到我的座位上 給了我一包用一般信封裝著的錢 我左眼視線瞄到信封上最後一行字註明著:支遣費 <---在這種時候還寫錯字 可見腦子裡裝的全是大便
然後老闆開口了 『我多給妳半個月 妳就做到今天為止好不好?』
他遞給我一張紙 我右眼視線注意到標題寫的是[主動離職書] 內容寫著︰本人xxx因工作態度不佳 於x年x月x日自動離職...
我淡淡說了聲[好] 然後就簽了名
之後他還要求我補蓋了手印、寫明地址
當時我從老闆臉上讀到許多種思緒(無論那是否虛偽) 我認出其中一種思緒正述說著無奈和為難 他是那麼迫切地希望我在最後能不吵不鬧、乖乖合作簽了那張擺明污辱我七個月來辛苦工作的[主動離職書]
早就萌生趕我走的念頭卻隱瞞長達兩週 儘管他言詞與行為相較起來多麼矛盾 我卻可悲地發現自己潛意識中仍想為他找台階下 當時的我不想恨或埋怨 我想完成身為員工的最後一個任務 不給他多餘的困擾
收拾好東西 帶走紫色的杯子、室內拖鞋、好不容易收集到的六個小丸子公仔 還有一支慣用的筆
留下最喜歡的桃紅色計算機 往後再也不想做跟數字息息相關的工作 因此計算機也派不上用場了
我主動拿著公司帳款跟帳本去找老闆核對 順勢發問 她解釋一大堆 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與前員工過從甚密
說到前員工 其實我與他並沒有特別融洽 他還在職時我跟三位助理感情一樣好 並沒有跟誰走得比較近
前員工的身分敏感 是老闆最信賴的得力助手 卻被其他員工圍剿到自願離職 是標準的[人紅遭人忌]
公司接收來自各方的意見 包括外部業務及內部員工 她說業務擔心我洩漏公司機密 員工則因顧慮我和前員工走得近而顯得小心翼翼 影響到整體工作氣氛
我下了班去廠商那邊抽煙喝茶聊天 只當這是非工作時段的私人消遣 卻不知外面早已傳得沸沸揚揚 連我哪天去廠商那邊行蹤都被掌握得一清二楚 最後甚至傳我跟前員工是男女朋友
某業務還託前員工帶話 要我在外面言詞小心 別亂傳公司內部的訊息
而事實是 在我如老闆主觀認定爆出公司內部訊息之前 前員工就早已知情 甚至知道的比在職的我更為詳細
老闆甚至講到哽咽 一度眼框泛紅 說她從沒有主動炒過員工(事實上被逼走的員工兩年半內就有四個)
她一再強調主要原因是我跟前員工太常往來 公司雖不願去質疑我的忠誠 卻不得不就業務的連鎖反應做出判斷跟選擇
說早就警告過我跟前員工走得近很可能會導致我保不住工作 但3月底她對我說的明明是﹕公司不干預妳的私人交友情況
先拖業務當擋箭牌 拐個彎表示並非不想留我 是考量到業務是公司主要生意來源
再拖員工下水 挑明了每個員工都對我有意見 打算徹底分化我將來與他們可能維持的聯繫
[不是妳做得不好]這句話她起碼講了三次 但在新人到公司的第二天我親耳聽見她對新人說我太愛偷懶
我一再忍受 忍受每次穿新絲襪去公司一定會勾破 因為我必須幹很多粗活 那些粗重工作不僅弄粗我的手還刮壞我的戒指
我一再忍受 當老闆對我抱怨廁所髒亂的時候 我忍著嚴重潔癖用毛巾把地板擦得乾乾淨淨 其實理智上我根本不希望跟男人共用廁所
我一再忍受 當他為了泡茶放的茶葉份量對我叼叼唸唸的時候 我有幾次差點忍不住衝動想告訴他 ︰因為這茶葉太爛 放太少會沖不出味道 (業務總笑稱那是一公噸3000塊的茶葉)
我一再忍受 當我厚著臉皮委託業務幫忙賣東西 卻因為老闆搞錯而連帶報錯了價格 他把商品陳列順序錯亂的責任全推到我頭上 對我吼得彷彿我是聾子 而我最最無法接受的就是別人對我大小聲
上班的第一天 我對老闆滿是尊敬 認為他是成功生意人的典範 但這念頭不到幾週便全然瓦解
其實他粗野無禮 暴躁 毫無道德可言 是戴著斯文面具的流氓
由於極度恐懼會被廠商踩在腳底下 怕制不住廠商 怕廠商會撒野出亂子 他選擇先行一步以壓榨甚至剝削的方式對待每一家廠商
廠商在他眼裡不是平起平坐的合作夥伴 而是靠他吃飯活該任他折磨、予取予求的對象
質疑廠商品質算稀鬆平常 他更將[降價]視作廠商理應對他呈上的貢品 依降價幅度判斷誠意多寡 誠意不佳予以撤換 誠意尚足者暫且維持往來 但一逮到機會就提出更離譜的要求 時常逼得廠商撕破臉
多少廠商對我抱怨過老闆 外界把公司的名聲傳得有多難聽
公司托老闆的福幾乎等同於財大氣粗的象徵 [蠻橫]就是公司對外一向的行事風格
在業務面前過於維維諾諾 在廠商面前過於頤指氣使
公司制度只行使在不衝突老闆個人利益的情況下 對員工提出的溝通與意見只聽不做全當耳邊風
對員工的出缺勤斤斤計較 自己卻每天睡過中午才上班 還時常大聲喊累要人伺候
來公司不是上Face Book就是看盤 然後再慢悠悠的離開公司吃一個鐘頭的飯 慣性把所有該去銀行辦理的事務拖到快三點半 事情不一次交代完 我得跑第一趟代收支票、第二趟領錢、第三趟存現、第四趟匯款 直到她那可悲的記性終於肯放我一馬
地理師說公司養鳥生意會旺 老闆就養了三隻鳥 每當有客人問起 他便很驕傲地介紹那些都是進口鳥 稱讚那些鳥有多可愛、叫聲有多響亮
事實是全公司只有老闆把那些鳥當寶 員工時不時就意圖餓死牠們或製造意外事故
牠們常弄得飼料掉滿地 我得一次又一次的清掃 而尖銳的鳥叫聲總弄得我頭暈耳鳴
10號當天拖到快8點才下班 拖著塞滿包包的個人物品憑著一時衝動搭上前員工的車殺去中壢陪他處理公事
一路上除了抽煙還是抽煙 除了抱怨還是抱怨
我很異常地一滴眼淚也沒掉 只對必須放掉半年多來經營的一切感到可惜
一個個打電話給交情比較深的廠商告知已經離職的訊息 有趣的是大家反應都一樣『那種公司也沒什麼好待的...離開是好事』 所有人一致認定老闆決定資遣肯定預謀已久
起起起伏伏的心情持續了近兩週 我始終在[信任]與[人性]間擺蕩無法做出判斷
過於直來直往導致無法淡然承受那些檯面下的心機和謀略
怎麼說也相處了半年多...雖不欣賞老闆的人格或個性 但也難以說服自己去相信對方竟選擇以如此卑劣的手段逼我離開 拖到最後一刻才判我死刑 甚至不給我一絲辯駁的機會
我不認為以他這樣待人處事可以繼續橫行無阻
包括廠商 包括底下的員工 所有人都在等著看 期待老闆哪天學到教訓狠跌一跤
在這瞬間 我的[被迫離職事件]已開始逐漸淡化、變得微不足道
只要想到公司換血又有一陣子得亂 想到新人肯定以為公司上下一片融洽老闆態度親切待人和氣 而要不了多久她就會察覺到真相
想到這一切混亂從離職那一分鐘開始便與我無關 終於 我感到鬆了口氣
終於 終於我可以真正無視罪惡感 以旁觀的眼光期待公司瓦解最後老闆步上失敗的結局
虛偽並不是處身這社會唯一的求生之道 無視別人專注於自我遲早也會遭受被遺棄的命運
這一場磨難是我必須戰勝的考驗
我不是缺乏報復的勇氣或沒本事 只是不願把事情搞的更髒
話雖如此... 不罵一下真的很難解氣
是呀 我巴不得能將這段記憶從腦海中抹除
你們他媽的全是賤人
浪費了我七個月的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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