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岳玉霖
海浪一陣陣地拍打在米黃色的沙灘上,初晨的太陽此時正緩緩地昇起。陽光映照在沙灘上,一個少年的身影慢慢地顯現出來,少年年約十三四歲,手拿一把大刀,不停地重覆著揮砍的動作,直到太陽高掛天際,方才收刀休息。
經過一早的練習,少年全身己大汗淋灕,於是就地休息了一會。,望著一望無際的海洋,少年一時興起,脫光衣服跳進海裏,只見少年在海裏翻來覆去,不但洗去了身上的污垢,也洗去了心靈上的疲憊。
在離海灘不遠處,有一個小漁港,名為朝仔港,漁港再進去,有一個名為義陽的小村莊,在義陽村的最裏面,有一座大莊園,只見戲完水的少年,繞過朝仔港,直入義陽村,然後走進這座莊園。
這莊園看來簡單樸素,亳無奇特之處,但它的主人岳文戌,在武林中可說是赫赫有名。
岳文戌人稱「九龍刀」,一把重達八十餘斤的九龍大刀,在他手中渾若無物,而一手殺陣刀法,更是名聞天下,於是在二十年前,和當時的戰天涯,慕如恭,郭青等人合稱四方刀王。
少年進入莊園後,將衣容整理了一下後,走進家族祠堂。祠堂內正有人在焚香誦經,少年先向祖先牌位拜了一拜,然後向那人道:「娘,孩兒回來了。」
岳夫人停止了誦經的動作,回頭向少年道:「玉霖,你義父己經來了,一起去用早飯吧。」
「娘,孩兒先去祭拜父親,再去用飯。」
「嗯,你去吧。」
岳玉霖拜別母親後,走入祠堂旁的一個小房間,那房間的擺設和外面大致相同,但比較不同的是,供桌上除了有岳文戌的牌位外,還擺有一把刀,一把斷了一半的九龍刀。
岳玉霖在靈前上了三柱香,又拜了三拜,行完禮後,岳玉霖抬頭看向父親的牌位,在他的記憶中,父親一直是一個很模糊的印象,雖然母親和下人們或多或少都談過父親的事,但是對自己來說,岳文戌只是一個比陌生人還好一些的人罷了。
岳玉霖又看向九龍刀,九龍刀原重八十斤,是一把長達七尺的大關刀,刀柄長五尺,刻有八條龍形紋路,再加上刀身上刻有的龍頭像,所以人稱九龍刀。
而現在的九龍刀,刀柄已被削去三尺,八龍去了五條半,當長刀嫌短,當大刀又太重,所以現在只能供在祠堂裏,留做紀念。
岳玉霖離開了祠堂,走向大廳,大廳上擺著一紅木圓桌,圓桌此時己有兩人先坐了,一人是岳夫人,另一人年約四十,雙鬢灰白,身材較一般人矮小,但其面容有如岩石般剛毅,一股肅然之氣由然而生,不怒自威。
此人便是岳玉霖的義父,衛勤。
岳玉霖向衛勤及岳夫人行了一個禮,道:「玉霖向娘親,義父請安。」
衛勤點了點頭,而岳母則慈愛的摸著他的頭,道:「你辛苦了,先來用餐吧,等會還要上你義父的課呢。」
「是,娘。」岳玉霖坐到母親的身旁,準備用餐,但衛勤突然「哼」了一聲,道:「玉霖,義父說過的話,你忘了嗎?!」
岳玉霖聞言一驚,立刻和母親拉遠了距離,並且挺直腰桿,端正坐姿,慢慢地吃著面前的早點,在一旁的岳母心有不忍,想挾一塊魚給他,但衛勤伸出手,阻止了她。
「岳夫人,玉霖己不是小孩子,他自己會挾,妳自用吧。」
岳母的手放了下來,衛勤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但是她總是……望著衛勤那堅定的眼神及岳玉霖挺直的身影,岳母也只有無言以對。
※ ※
「看來你義父是個很嚴厲的人。」
「因為我父親早死,所以家母對我的期望一直很高,而我義父也一樣,甚至他還希望我能超越我父親,能成為天下第一刀。」
「柳葉雙飛刀無恨,慕如恭的柳葉雙刀快狠迅捷,堪稱天下第一快刀,但他的野心太大,多行不義,導至刀藝停滯不前,最後終於被人超越。刀狂郭青的反手斬馬刀,詭奇中帶有十足狂氣,雖不循正道,但仍是開一派之風,可是人如其刀,專走偏鋒,太過偏激的結果,便是刀毀人亡。而醉刀戰天涯,「人生刀與酒,醉步遊天涯」,七式刀意獨步武林,醉刀不醉人,可惜以刀意出招,容易受自身情感所惑,雖然威力極大,但也很不穩定。至於九龍刀岳文戌…」
無常一時興起,對四方刀王的刀藝侃侃而談,但談到岳帶刀的父親時,仍是不由自主的頓了一下。
「我父親的刀法,」岳帶刀知道無常不好意思論斷自己的父親,便接下道:「氣勢磅礡,一出手便有憾天動地之威,在千軍萬馬中取敵之首猶如探囊取物,但殺陣刀法太過大開大闔,招式中破綻甚多,我父親雖然以縮小揮動半徑來求取平衡,但在面對像慕如恭這種等級的高手時,仍是不堪一擊,所以在四方刀王中,我父親永遠排在最後一個。」
「你把你父親說得如此不濟,會不會太過武斷了些。」
「這些不是我講的,是我義父親身體會過的結論,他比誰都明白殺陣刀法的缺點,所以當他教我刀法之時,特別要求基本功夫,以達到開始即結束的境界。」
「開始即結束?」
「簡單來說,就是一擊必殺,為了到達這種境界,我從八歲起,每天都不停的練刀,幾乎所有的時間都用在刀上,一直到十四歲為止。」
「十四歲,為什麼呢?」
「因為我認識了小如。」
岳帶刀話一說完,眼睛中突然閃過一絲痛苦的神釆,然後繼續道:「那是我的初戀,也是我另一個人生的開始。」
※ ※
那一雙大眼睛,一直注視著他,一開始他還沒有什麼感覺,但日子久了後,他也開始注意那個女孩子。
她的名字叫江玉如,是朝仔港漁夫江朋的小女兒,大概十二、三歲,每天一大早都會跟兄姊們一起去港邊曬漁網,和一早練刀的他常會不期而遇,對義陽村的小孩子來說,他是個只會練刀的怪人,沒有人會想和他交談,甚至避而遠之。
但小如總是笑著看向他,跟他打招呼,一開始他並沒有理會她,但過了一陣子後,他突然發現自己很期待看到那一雙大眼睛,並漸漸地想認識她。
「妳叫什麼名字?」
在某日的清晨,岳玉霖突然向迎面而來的小如說了這麼一句話。
小如驚訝地張大嘴巴,那種表情好像是看到港口的土地公正向她說話一樣。
「我叫…小如,原來你會說話?」
「為什麼我不會說話,我又不是啞巴。」
「可是我哥哥說,他這五年來跟你打過不少招呼,但從來沒看到你說過一句話,所以他常跟我們說,岳家少爺一定是個…」小如愈說愈小聲,因為她發現岳玉霖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
的確,在岳玉霖的記憶中,除了母親及義父外,他很少跟別人講過話,就連莊內的家丁和親友,有超過十句話的也寥寥可數。
「你在生氣嗎?」小如怯生生的問道。
「沒有,我只是很意外,我竟然很少說話,怪不得別人會以為我是啞巴。」
「那簡單,」小如見岳玉霖沒有生氣,臉上的笑容又浮現了出來,「我每天都來找你說話不就得了。」
「好。」岳玉霖笑著回答道。
從那一天開始,岳玉霖每一天早上都會刻意地走向靠港邊的那一條路,並且刻意地等小如出現,然後兩人邊走邊聊,一起渡過一天的開始。漸漸地,在岳玉霖的心中,小如的倩影正逐漸擴散,不再只有刀,及一招一式的刀法。
兩人的關係,在小如兄姐的宣傳之下,不但在朝仔港廣為人知,義陽村內自然也開始流傳開來,當然,也傳入了岳家莊內。
在岳家莊內,高興的成份大過震驚,長工岳福就說:「少爺今年已十四歲了,也該到時候了。」
老管家岳公則是喜極而泣,道:「天可憐見,岳家世代單傳,現在總算有些希望了,快!準備去提親!」
「八字還沒成一撇呢?況且門不當、戶不對,提什麼提啊。」女管家梅嬸冷然潑了一桶冷水出去,岳公心頭火起,當下便和梅嬸吵了起來。正當莊內正為此事議論紛紛之際,女主人開口了。
「謝謝大家的關心,不過玉霖現在年紀還小,請大家不要給他太大的壓力好嗎。」
既然岳夫人都這麼說了,大家也不好再說什麼,不過大家仍然對少主人的戀情充滿興趣,但只有一個人例外。
突然間,衛勤對岳玉霖的訓練投注了相當多的心力,不但練功的時間增長了,在兩人對練之時,衛勤出刀的力道亦加重了不少,讓岳玉霖身上的傷口愈來愈多。
衛勤一向不多話,但他的心意卻很明白的表現在刀上,他要岳玉霖將心力全放在刀上,不要受男女之情所影響。岳玉霖也明白他的意思,他也很想多用點心力在刀上,但是愈努力的結果,他愈覺得痛苦,愈來愈想逃離岳家莊,逃離衛勤,逃離刀。
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使得岳玉霖和衛勤兩人的關係更加惡劣。
※ ※
「什麼事,難不成你跟小如私奔了。」
「我才沒有這種膽量,我又不是「妙手」花晨。」
無常的鳳眼瞇了一下,他對岳帶刀所舉的例子十分感興趣。
「那可不一樣,花晨喜歡的是仇人的女兒,他為她得罪了天下人,到最後仍不得不親手殺了她,你有他這麼慘嗎?」
「我可沒殺小如,但我的確為她,得罪了岳家莊,我母親,和我岳父。」
※ ※
「玉霖哥!玉霖哥!」小如急急忙忙地跑向岳玉霖,岳玉霖此時正用木刀和衛勤拆解刀招,被小如這麼一叫,一失神,左手及左胸各中一刀,痛得幾乎要叫出聲來,但眼見小如就在面前,為了面子,岳玉霖硬是將「痛」這個字給吞了回去。
「妳就是小如?」衛勤冷然看向小如,雙眼中所散發出來的銳氣將小如嚇的全身發抖,半餉說不出話來。
「義父,小如定是有要事,不得己才會過來找我,並非是有心打擾,望義父見諒。」
衛勤望向岳玉霖,表情稍微合緩了一些,道:「練功首重心神專一,最忌旁人打擾,更何況刀劍無眼,若我手上所持的是真刀,你現在可還有命在?!」
「義父說的是,玉霖明白。」
「你明白最好,好了,有什麼話到一旁說去。」
「多謝義父!」岳玉霖向衛勤恭敬地拜了一拜後,便拉箸小如到一旁的樹蔭,道:「我不是說過,不能到這來嗎!我差點給妳害死妳知不知道。」
「對…對不起嘛。」小如低下頭,眼淚已經在眼眶內不停地打轉,岳玉霖見狀也不好再說什麼,並轉換話題道:「對了,妳急著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是這樣子的,朝仔港三里外的豐益村,最近因為漁場的問題,要找我們談判,我爹爹聽說他們村內有不少人練過功夫,恐怕我們會吃虧,所以要我來請你幫忙,看能不能多找一些人來幫我們壯壯聲勢。」
「我是可以找莊內的人來幫忙,但是這樣子不太好吧?若是你們打了起來,那我該怎麼辦?」
「可是你不來的話,我們朝仔一定會被豐益給欺負的,玉霖哥,拜託你,你一定要幫我們才行。」
面對小如的懇求,岳玉霖無法拒絕,雖然他總覺得這樣子不太好,但他仍然去做了,只是他沒想到,這件事所引發的風暴,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
※ ※
「發生了什麼事?」無常雖然這麼問,但是一種「等著看好戲」的表情卻很明顯地表現在他的臉上。
「我和家丁們趕到之時,他們雙方就已經開始打了起來,我看到這種情況,想也沒想就加入戰局,不一會兒,豐益村的人不是我們的對手,被我們打的落荒而逃。一開始大家都很高興,還大肆慶祝,但我聽到當時談判的經過,才知道先動手的是朝仔的人,我和岳家莊的家丁都成了幫兇。」
「這樣一來,岳家莊恐怕是首當其衝,第一個糟殃的吧。」
「正是。」岳帶刀的表情很奇怪,雖然說的是自已的事,但他的神情,卻好像事不關己一樣。
「不久,豐益村的人將此事上告縣府,告我岳家莊恃強凌弱,而朝仔港的人竟不出面解釋,將責任全押在我岳家莊身上,使得我母親和岳公花了許多銀子和時間才平息了下來。」
「我想你的處境更難過吧。」
「是啊,」岳帶刀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道:「我可是眾矢之的啊!雖然我娘沒說什麼,但是全莊上下都認為我是色迷心竅,才讓岳家莊遭此大禍,為了表示悔改,我斷絕了和小如之間的來往,從此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小如了。」
「這對一個年輕人來說,實在殘忍了些,你都沒有任何不滿嗎?」
「不滿是一定有的,但我自已有錯在先,實在也不能多說什麼,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
岳帶刀沒有回答無常的問題,因為他的思緒,又回到了十四歲的自己。
※ ※
「你又再想她了嗎?!」
衛勤憤怒地將手上的木刀丟向一旁,而被擊倒的岳玉霖則低著頭,默然不語。
「不要再去想女人了,她們只會讓你軟弱!讓你墮落!」
衛勤在這件事情發生後,一直沒有多說什麼,他一直認為,這只是一個小挫折,岳玉霖他很快就能恢復正常,但十餘天下來,岳玉霖那有氣無力,漫不經心的樣子,使他十分失望,怒氣己無法忍住,終於爆發了出來。但他卻沒想到,岳玉霖的反應會如此激烈!
「這不關她的事,為什麼你們總是要將責任加在我們身上,這樣子根本不公平嘛!」
岳玉霖的怒氣也在此時突然爆發了出來,衛勤沒料到他會有這種反應,心中怒氣更盛,道:「玉霖,你為了一個女人,如此衝撞長輩,這樣對嗎?!」
「那你們為什麼都把責任推在我身上?為了什麼!?」
「為了讓你成材,讓你成為天下第一的刀王!」
「我為什麼要成為天下第一刀,這又不是我自己要的?」
「這是為了你父親!」
「為了我父親?哼!我根本就沒見過我父親,他說了什麼又有誰知道,從以前到現在,我一直以為你是為我好,但現在我才明白,我只是一個受你擺佈的棋子,只是為滿足你自己,將你做不到的事全壓在我身上罷了!」
「巴格野魯!」衛勤臉色鐵青,突然冒出一句怪話,接著一巴掌揮出,將岳玉霖打的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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