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妖物…」
還沒等健太跑到屋前，晴明已從瓦礫中站起來。
「安倍先生！您沒事吧？」健太急忙想扶住安倍晴明。
「放心，我沒事。」晴明看了看四周倒塌後的房屋，說道：「這樣決鬥的方式，還真不像是我的作風呀…對了！」晴明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蹲下身子伸手翻動瓦礫，找出一顆青色冒著火光的圓球。
「安倍先生，這個像糖球的東西…」
「這不是糖球。」安倍晴明起身轉向健太笑道：「那是這頭野獸的*元神（註一）。」
「喔？」健太似懂非懂地點了頭，隨即想問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晴明見健太的樣子，心裡有數，便問：「你想知道這一切的由來吧？」
「是…是的。」
「早在平安時代，我與博雅兩人接到一件任務…」
晴明回憶著過去，緩緩道出一切。
＊＊＊
一個妖道橫行的時代。
平安時代。
「主人，門外有人求見。」一名女子的聲音幽幽淡淡的從花叢中傳來。
晴明停下手中的酒杯，與博雅對看一眼。
「晴明，怎麼了嗎？」源博雅不明白晴明眼神中的涵義。
「異象。」
「嗯？」
「你看月亮。」晴明示意要博雅看看天空中的月亮。
「月亮？月亮怎麼了嗎？不就是月圓…」等到博雅抬起頭時，不禁驚呼：「怎麼可能？！剛剛明明是明亮的圓月，怎麼現在突然產生月蝕的現象？」
晴明低吟了一會兒，便抬頭說道：「博雅，你等一下就知道了。花子，有勞你了，快請那位大人進來。」
「是！」女子的聲音再度從花叢中傳出。
「安倍先生！安倍先生！」一名身穿官服的男子慌慌張張的跑進來。
「別急，先進來坐著再說吧。」博雅見對方急忙的奔來，途中還差點被他自己絆倒，不禁出聲說道。
「是…是百鬼夜行！」官員才剛踏進室內便急忙說道。
「哪時候的事？」博雅問。
「已經是第三天了！」
「什麼？怎麼現在才說！」源博雅一聽，拍了下桌子。酒杯受到震動，哐噹一聲濺出幾滴酒水。
「博雅，別急。這位先生請您先坐下來慢慢說吧。」晴明揮手示意，要博雅先別顧著發問。
「我的名字叫渡邊山野，關於在下的事並不是重點，所以暫時略過。」渡邊官員將雙手放在膝上，眼神認真的凝視晴明。
「說吧！」晴明為渡邊官員倒了一杯酒，擺了擺手要他繼續說下去。
「在三天前的晚間，約在『東市』的『北小路』那邊，我剛買了一壺酒邊走邊喝正要回去住處。
「當時正以為是酒醉，並無想太多，只見遠處彷彿有多把青白的火焰在半空燃燒著。我揉了揉眼睛，發現那些火焰居然化為其他各式各樣的形狀輪廓，最後有的竟化為人形。『是百鬼夜行嗎？』當時我這樣想著。由於害怕，我便趕緊躲在路邊，靜待妖物們的通過。」
「嗯。」晴明沒多說什麼，仍然靜靜聆聽著。
「第二天晚上，我在外剛吃飽飯正要回去時，大約是在『錦小路』與『馬代小路』交會處，再度見到同樣的情形。」
「你距離妖物們多遠？」晴明問道。
「大約…」渡邊官員想了一下，說：「一條街。」
「一條街？」
「是的。」
「妖怪們有發現到你嗎？」
「沒有。」
晴明側頭想了一下，繼續問道：「那麼，您有聞到什麼味道嗎？」
「味道？」渡邊臉色一變，沈吟一會兒隨即說道：「有。」
「什麼味道，可否請您描述看看呢？」
「晴明，你問這個什麼問題呀？」博雅忍不住插話問。
「是…紫菜，或是香魚味吧？有點複雜。」渡邊官員勉強答道。
「嗯。」晴明笑了笑，說：「那麼今晚是您第三次見到囉？」
「是的。原本第一次以為自己喝醉了，但第二晚卻可以清楚肯定，但是今晚我在要來府上拜訪時，於『西洞院大路』與『近衛大路』又看到一次。」渡邊低著頭說道。
「什麼？西洞院跟近衛？這不是很靠近這邊嗎？」博雅起身說道。
「博雅，別緊張。那麼，這次同樣也是妖物見不到你，而聞到的氣味也是一樣嗎？」晴明慢條斯理的說道。
「是的。」
「好的。」晴明起身說道：「渡邊先生您可以安心回去了。在下一定幫您處理妥當。」
「有勞安倍先生了。」渡邊說完回頭便逕自走出大門。
「晴明…。」博雅轉頭望向晴明。
「博雅，你今日有帶刀吧？」晴明望著遠方。
「有的，一直都有呀！」
「那好，花子，」遠處花叢中突然走出一位女子。「我們準備一下，馬上出門。」晴明說道。
「是。」女子隨即消失。
「晴明，怎麼回事？」博雅不解。
「我一路上再跟你說明。對了，何不再看看今晚的月亮呢？」晴明微笑。
博雅一看，不禁大吃一驚：「竟…竟然月亮又復原了？！」
「嗯。」晴明應道：「就天象而言，月蝕時間過短。在我發現已經開始出現月蝕到結束，恰好是渡邊來的時刻。」
「你是說…」
「渡邊本身是妖物。」晴明走到大門。此時門前已經停了一輛牛車。
「怎麼可能呢？」看見晴明上了牛車，博雅也跟著上去。
「其一，渡邊遇到百鬼夜行，距離僅僅只有相隔一條街，為何妖物看不到他？」晴明坐定，手一揮，牛車便開始向前。
「其二，百鬼夜行會散發出一種瘴氣…那種味道你也聞過吧？」
「是呀！一種令人作嘔的氣味，我想也不敢再想聞第二次…你是說？！」博雅說著說著彷彿想起什麼似的，瞪大眼睛。
「沒錯，他不覺得惡臭。」
「鮑魚之肆，久聞不知其臭。」博雅恍然大悟。
「聰明。」晴明笑了笑。「所以可以斷定”他”是經常聞到的。另外，渡邊第一次見到百鬼夜行在何處？」
「東市的北小路。」
「那是京城的東南方。那第二次呢？」
「是錦小路與馬代小路交會處。」博雅想了想說道。
「那是京城的西北方。那今晚呢？」
博雅不加思索的搶先道：「京城的*東北方（註二）！」
「沒錯。地獄門能在每個晚上相隔甚遠的地方開啟，此事必不尋常。該是有人作祟。」
「這倒是…」博雅低頭陷入深思。
「還有一點，你還記得上回我們見到百鬼夜行是何時嗎？」
「是…上禮拜為了解決寺廟事件。咦？」博雅抬起頭問道：「這間隔也太快了吧？而這三天出來的時間也不平均…」
「百鬼夜行時間多半深夜無人時，第一次他要是喝酒喝晚了，見到也不稀奇；但第二次是他吃完晚飯時，應該不晚才對。如果不是有『某物』刻意控制的，應該不至於造成人界與冥界相處空間大亂才是。而控制地獄門開關的，正是地獄門前那隻三頭犬，於是我決定先跟蹤渡邊觀察看看他是從何而來的。」
「喔！」博雅恍然大悟。「他真正的身份是地獄犬？」
「不能這樣肯定，但我想脫不了關係。」晴明掀開一點門簾看了一下，繼續說道：「因此才希望在有必要的時刻借重博雅你的力量啊…」
「放心吧！我一定傾力相助，就靠我這把刀！」博雅拍拍胸脯說。
就在此時，牛車忽然停下了。
「到了？」博雅問。
「嗯，下車吧。」晴明緩緩步出牛車。「花子，就是這裡嗎？」
「是的，他身上的花粉味就飄散到這裡。」牛旁的女子幽幽說道。
「很好。」晴明看著眼前這座廟宇。「就在這裡。博雅，如果我沒有下指令，你千萬不要拔刀，也不要出聲。」
「好的。」博雅點頭。
推開大門，隱隱約約從廟中傳來陣陣低吼聲。不久，一位住持打開大廳的門，從裡面緩緩走出。
「請問兩位施主，怎麼晚了有什麼事嗎？」住持雙手合十。
「感念此處佛祖靈驗，特來參拜。」晴明對住持施了一禮。
「施主為何於深夜前來，不如明日早晨再訪不遲。」
「是說…這邊也沒有佛像吧？」晴明一笑。
「只因無法入門參拜便吐此言，施主這句話說得失禮了。如此對佛祖不敬的話語，還是請回吧！」住持語氣中帶有一點怒氣。
「抬起頭來，渡邊山野。還是我應該稱呼你為地獄犬呢？」晴明不客氣的說道。
只見住持臉色微微一變，隨即轉身跑回大廳。晴明與博雅見狀也跟著追上去。
「站住！」晴明大喝一聲，將正廳的門推開。廳堂上果然沒有任何神像，只有一隻碩大而擁有三個頭的野獸站在上方低吼著。
「就是現在！」晴明大喊。博雅立刻拔刀衝上前，將其中一個頭顱唰地砍落。
「吼嗚！！！」野獸急忙跳開，剩下的兩顆頭嘴裡不住冒出青色火焰，這時博雅又一刀砍下左肩上的頭顱，野獸登時鮮血直冒，直躺在地上打滾。
「只有這樣充滿正氣的刀刃才能制伏得了你。」晴明上前喝道：「大膽妖物，不好好看守地獄門，到底有什麼目的！」
野獸漸漸化為方才住持的樣子，趴在地上呻吟。兩個被砍落的頭顱也不知何時化為一灘血水了。只見老人痛苦地喃喃唸著什麼，隨即全身燃燒起青色火焰，晴明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大叫：「博雅，快阻止他！」
源博雅聽到安倍晴明的喊聲，急忙一刀砍落，卻只砍到一團快熄滅的火焰，其餘什麼都沒有。
「可惡…。」
「晴明，這是怎麼一回事？」博雅收刀問道。
「他跑了，用的是轉換的術。」
「轉換的術？」
「換句話說，」晴明嘆一口氣。「他已經不在這個時空了。」
「怎麼可能？區區一頭野獸居然有這樣的智慧？」
「當然不可能。從他剛剛的計謀中就可以看出，他想把我們調離宅邸，好方便他在東北方位設法陣，但是幫助他脫逃的卻另有其人。」
「你的意思是說，他有共犯？」
「沒錯。」晴明轉身走出廟宇。
「他們究竟要做什麼？」博雅跟上。
「有可能在四處設陣法，讓地獄門大開，使妖物四處遊行，找尋磁場最適合設陣的方位。但是，為什麼要這樣測試？」
「結果到最後發現晴明你的宅邸附近最適合設陣…。」博雅說道。
「無論如何我都要跟追去看看，這背後一定有陰謀。」晴明上了牛車說。
「我也要去。」博雅道。
「不行，這次十分危險。況且要設這種陣法，如果通行的人道行不夠高，便一定無法讓靈魂到達另一個空間，反而流落在途中。你可知道這樣的下場會如何嗎？」牛車再度緩緩向前。
「會怎樣？像孤魂野鬼嗎？」博雅不解。
「差不多這個意思。但你也無法從中逃脫，只能被困在那邊。」
「這沒關係呀！以往再危險的我好幾次不都跟你一起去嗎？」博雅信心滿滿地凝視著晴明。
「這回不同，你去都只會是死路一條。因為無論如何你根本沒辦法到達另一個空間，實在抱歉。」晴明充滿歉意的對博雅說道。
博雅沈吟，說：「…好吧。但是，你一定要安全回來。」
「放心吧！」
「嗯。」
＊＊＊
「所以說，安倍先生你是為了地獄犬才追到這個時代？」健太問。
「嗯，想說這時代也沒多少人相信鬼怪存在，所以對他們來說也比較方便。很多事也是我來了之後才知道的…但是當初地獄犬只是負責查探擺陣的最佳地點，真正傳送者卻另有其人，既不是與他同行的那隻夢獏，也不是地獄犬本身。」晴明若有所思說道。
「那麼，會是誰呢？」
「呵呵…」晴明笑著摸摸健太的頭說：「無論如何，應該都是平安時代的傢伙吧！這種事情也是要回去才能查清楚的。」
「想不到安倍先生也真是忙碌。」健太若有感觸地說。
「習慣了。那麼，你也快回去吧！」晴明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安倍先生！」
「嗯？」晴明回頭。
「我跟你一起去平安時代好不好？」
「為什麼？」
「我的家人都…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裡…」健太低下頭說道。
「放心吧！」晴明笑著說：「消失的人在地獄犬被收服後將都會恢復原狀。你知道為什麼地獄犬化名為『夢之寫者』嗎？他藉著夢獏的力量造出一個又一個的夢，包覆整個現實的世界。自以為自己懂了別人的夢，其實他只是沈浸在自己的夢中。一旦這樣的力量消失後，真正的世界將回復成原本應有的樣子。況且，平安時代的生活可不是你能夠適應的喔！」
「真的嗎？」健太臉上露出雀躍的樣子。
「讓我幫你吧。」只見晴明唸起咒文，輕輕向健太的額頭一推。健太彷彿感覺到自己受到一股強大的力量緩緩推向水中，他向後仰倒，只覺得眼前的晴明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
「健太！健太！」
「嗯啊？」健太睜開雙眼，發覺自己躺在床上。
「健太！還不快來吃早飯，上學要遲到了！」
是媽媽的聲音。
「喔！好！」
健太將「好」字喊得特別大聲，迅速爬下床，奔出房門。
窗外，一隻白色文鳥輕輕飛過。
註一：妖怪的元神，請見〈夜譚〉第一話-盜夢之終回。
註二：安倍晴明的宅邸位於平安京東北方位。
（本文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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