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多個春秋冬夏,不算長,但對我來說也並不短。這麼多年沒有見到表妹阿蘭,我反而有些想念她。但我絕沒有料到,她會來找我。
說是表妹,其實摻了點假。她媽媽出生兩個月,就被我奶奶抱養,長到十八歲時就遠嫁他鄉。而阿蘭和我同歲,小時候一起長大,我們可說兩小無猜,有時也吵架。我清楚記得十一歲時她回到父母身邊,我們就好久沒見過面。
我不知道她這次如何打聽到我的住址,我以為她早已淡忘了。
我始終記得那年盛夏,我悻悻告別D島時,她已有了心上人。
2.
其實我也不知怎麼回事就愛上蘭表妹。都怪那個暑假,我去探望姑媽,站在我眼前的表妹已是亭亭玉立的可人兒。她雖談不上很標致,但有一種獨立的性格,正好和我一樣。我們無拘無束來到海邊,看漁民討海,攜手踏著晚潮,傾聽漁港之夜青春的漲潮。
我們都陶醉於那一刻朦朧的遐想之中。
那一夜,她有意在我的臨時睡房折騰到半夜,還不肯離去。姑媽在隔壁叫喚,她卻假裝睡著,我只好說:她睡著了,由她吧。那口氣,像小時候我們玩完過家家之後,我一時淘氣頂撞大人脫口而出。
直到黎明,我都無法入眠,我和衣躺在蘭的身旁。但我不敢驚動她。
她俏俏地在被窩裏抽泣。我有些莫名其妙。
「你為甚麼不要我?」
「哪里,我在構思一首詩呢!」我第一次對她撒謊。我甚至心血來潮,吟誦道:臨走時/拾回一枚閃光彩貝/一滴海的顏色/一片海的幻想……
她扒在我的大腿上。我順勢擁著她,突然情不自禁吻遍她的唇,她的臉,她的額,但始終不敢對她有更多的要求。我痛苦極了。
天亮了,我發現她的眼圈有少許黯影。
「蘭,別這樣,如果我們有緣份,來日方長。」我安慰她。
「你騙我,你騙我……」她不肯正面看我。
「我大學還沒畢業,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好,也許你很快就會後悔!」
她奪門而出。
我呆立風中。
姑媽可能以為我們又鬧了彆扭,沒有追出來。
3.
於是,我帶著惆悵的心回到南國海濱大學。我當即給蘭寫了一封誠摯的信,解釋一番。
叫我寸腸恨斷的是,一連三個星期,都收不到她的回信。我心知不妙,猜想她只是一時生我的氣。但之後的幾個月,我都在煎熬中度過。接著,我畢業了,我拾著簡單的行李,興衝衝去找蘭。
招待我的是一個和我年齡相彷的小夥子。我敏感地意識到「謎底」。他其至毫不客氣地叫我讓他一馬。因為,他直言不諱,他們已有了那種關係。
我火冒三丈。但我默認自己是敗將。
就這樣,我又無奈地俏悄離開了蘭,正如徐志摩的詩所說的:「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來」。
但我沒帶走蘭的一片雲彩。我從此發誓要忘記那年夏天的不愉快往事。但總是做不到……
4.
而今,她卻來找我,我更加失魂落魄。
她說,兩個孩子都暫寄媽媽那裏。他要和她離婚,因為他總覺得沒有贏得她的心。
她不容我猶豫,委屈地撲在我懷裏,放聲大哭。
「你走後幾個月,我就發現有了。他老是說那是你的骨肉,我怎麼解釋都沒用。不久,我只好把孩子打掉,媽媽也以為是你的錯……」她已泣不成聲。
我先是愕然,又無話可說。她一語道破當年的秘密,我反而更加迷惑,一時竟然感到詞語不夠用。
「那沒良心的整天取笑我,一不高興就向我發脾氣,甚至拳打腳踢,為了這個家和孩子,我只好忍受一切,以為他會回心轉意,後來,他乾脆叫我滾,挖苦我:「去找你那個有緣無份的表哥……」
我如夢方醒:「蘭妹,你知道我們是純潔的,你為甚麼不跟他說清楚?」。
蘭的眼淚仍然大顆大顆掉下來。她終於慢慢放開我,定了定神,認真對我說:「這次來打擾你,真不好意思,你幫我找份工,我不想再受他的氣了。我要離開他。」我撫摸著她的滿頭秀髮,一如當年,不禁陣陣心酸:「阿蘭,是我害了你,我真的不知道發生這麼多事。這十多年來,我一直想弄清楚到底做錯了甚麼。哎,原來如此……」她憂傷地抬起頭來,無精打采,喃喃地自語道:「那過去了的事情都和你無關,是我自已看錯人。」聽到這裏,我再也無言以答。
5.
我忘情地吻著她皺紋隱約的亮額。她的雙頰,竟飄起兩片紅霞,反而令我感到不習慣。我連忙轉身走進廚房,沖了一大杯咖啡,希望能使她暫時忘記不快。
「我幫你在特區找份工做不是甚麼大問題,但我想你最好還是回去吧,兩個孩子都需要你照顧;明天我可以打電話給他,跟他說清楚。」我以安慰的口吻,撫愛著蘭妹。
她突然又撲向我的懷裏。
沒料到,大門突然被打開──妻提前下班。
1999.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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