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城泉州，蚊香、舊椅、廢漆桶等物品竟堂而皇之地走向藝術展廳，成了耐人尋味的「社會雕塑」──
以「情景藝術」代言
時下的閩南古城泉州，商品經濟的大潮正湧涌澎湃。同時，濃郁的文化氛圍更令人眼花繚亂。人們對已經薪傳千百年的傳統地方戲曲，如梨園戲、南音、木偶戲、高甲戲、打城戲等，始終樂此不疲；至於現代氣息十足的歌舞廳、美容廳、夜總會、卡拉ＯＫ和ＫＴＶ，正你追我趕，擁有越來越多的「發燒友」，從而凸現出一種反差強烈卻互不排斥的社會文化景。或者說，在這片南國「經濟綠洲」上，被稱為「大文化」的各種奇花異卉愈加蔥蘢艷麗。
正是面對這樣的經濟和文化現實，古城一位小有名氣的青年畫家劉向東，「覺得有話要說」，但他偏偏選擇了人們熟視無睹的日常用品「代言」，於一九九三年最後一天，在市工人文化宮藝綜合樓上首次別出心裁地舉辦了題為「後冷戰」的跨年變「情景藝術」展覽。雖僅匆匆的三天展期，也沒有掀起軒然大波，卻吸引了不少同行和社會各界人士或驚訝或好奇的目光。更巧合的事是，該展覽的海報與著名國畫家李碩卿先生辭世的訃告，同時出現在一處顯眼的牆壁上。劉君便以他的展覽來悼念李老先生。泉州新文化中傳統藝術與現代藝術的兼容性由此可見一斑。
構思大膽的世象漫畫
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構思大膽、形式奇異的展覽。諾大的展廳裏，所有的展品都是實物，如蚊香、廢漆桶、椅子、衣服等，大大小小不下兩百件，且一律懸空示眾。新舊掛曆一張張向右傾斜（象徵著躺、休息），把展廳包圍起來。若從高處往下看，整個展覽擺布得像是一個躺著的人：「頭」部是十幾串點燃的蚊香，稱為《消毒》；中段象人的軀體，四堵展屏後面的許多木條支架交叉成肋骨、脊椎，命題是《看內臟》，在其前端拉開兩條繩子，象徵著手，又在後端址出兩條繩子，象徵著腳：最末處竟是一堆布展時故意留下的棄物，謂之《終結：垃圾》，暗示為排泄物。
開幕儀式也在偶然之際突破常規。據劉向東說，本來準備推開展廳大門，將懸掛的蚊香點燃就算開展。誰知大廳可能由於布館時的疏忽以致反鎖，著急之下他靈機一動，用身體撞開大門而成「剪綵」。
劉向東由此想到一位老師對他說過的話：「風景怎麼畫？不是我們感受大自然多少，而是大自然能給我們感受到多少。很多人掌握了作畫的技巧，卻沒能「畫」出心靈。於是，他感嘆道，現在許多人拿到科學或藝術的鑰匙，卻打不開它的大門，就因為「門被反鎖」了。這不僅僅是一種社會現象。
現代藝術十分強調觀眾的參與。所以，劉向東並沒有給他的「情景藝術」題寫說明。他表示，這是「擺」出來而不是畫出來的大型「世象漫畫」，或稱之為「社會雕塑」。現在是影視大放光彩的時代，他沒有條件拍影視片，便設計這樣一個獨特環境，讓觀眾進入其中並扮演主要角色，在觀察、思考和想像中，與他共同完成整個展品的藝術創作。他只如此稍作詮釋，一些「看不懂」的觀眾，也很快就明白了「情景藝術」為何物，。劉向東的情景藝術旨在關注社會。執教鞭的他，平時看到學生表現不好時，就吃不好、睡不著。是次展覽期間，他更是不厭其煩地向小朋友講解，如家裏是否常丟失自行車、生活中是否常看到打架鬥毆及小偷等等，這些現象都是「蚊子」，所以要消毒以至消滅它們，防止病從口入；「因為孩子的記憶倉庫裏，肮臟的東西還很少，應對他們進行教育，才不會被社會上的假醜惡現象污染。」
他對筆者說，前幾年他就對柏林牆要不要拆和東西德統一問題倍感興趣。實際上，柏林牆和台灣海峽兩岸分離、朝鮮半島的三八線，都是兩種意識形態對壘的產物。這種關係在藝術上叫臨界。因此，從藝術的角度看，柏林牆應當保留，可以挖些門洞，把它搞成藝術關係的牆，成為巨型「世象漫畫」，「社會雕塑」，昭示人類。
「冷戰結束後，整個國際社會的各種予盾更加複雜，世界並不因蘇聯東歐的驟變而變得和平。如今，新的冷戰即「後冷戰」又開始，整個世界關後處於懸空狀態......。」劉向東的這一番話，不就是他的「後冷戰」情景藝術展確切註腳嗎？
深受西方藝術家影嚮
情景藝術亦稱場景藝術，並非劉向東的發明，早在西方藝術界流行，並愈來愈為民眾所接受。七十代，歐洲有位者名藝術家伯伊斯（現已故），一改以往雕塑均為硬質的傳統，用軟質的材料如脂油等搞藝術雕塑，這種「作品」會發酵發霉而變形，發生質的變化，以此來表現作品的主題，完成「社會雕塑」，從而使雕塑藝術產生了新突破。他去世後，歐洲許多國家領導人都送去花圈，且出現萬人空巷為這位名噪一時藝術家送行的場面。
劉向東謂，對外開放以來，再塑性很強的場景藝術在大陸一些大城市悄然出現，備受國內外美術界的注目。當然，國內對一新事物還持有種種看法甚至爭議，藝術水准也比不上西方，但它越來越受關注。他還坦承，其情景藝術創作，深受西方藝術家的影嚮。同時他也相信，在千年古城泉州，這種新的藝術品種會逐漸被人們所認識、欣賞。是次舉辦「後冷戰」展覽，僅僅是一個開端，一點小火花，不過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持反對觀點的人竟很少，許多人帶著好奇心來觀看，觀後倍覺新奇並予鼓勵，對作品提出了不少獨到的見解。不斷完善了展覽。
今年已屆而立之年的劉向東，自幼喜愛美術。早在一九七九年，他的油畫和水彩畫就在美國。奧地利和加拿大參展。一九八一年，他考入福建師大藝術系美術專業，開始接受正規的藝術理論教育和美術創作訓練，不久便著手進行現代藝術實踐，創作了多幅抽象畫。大學畢業前一年，他組織了福建省M現代藝術研究會，並舉辦了首次個人作品展覽，包括《改革》、《舞愛之島》等讓人耳目一新的作品。
近十年來，他一邊在中學教書（曾獲全省職教優秀青年教師稱號），一邊進行他自己命名的「紐式（帶）藝術」創作等一系列屬於行為藝術或場景藝術的實踐活動。其間曾在泉州舉辦個人詩畫展，參加全國現代藝術研討會，中國現代藝術展、紐約國際藝術展等，展出《哲學手稿》和「紐式藝術」系列作品。至今，他一些代表作先後被《中國當代術史》、《美術》、《詩刊》、《福建畫報》等書刊雜志刊載、介紹，使他成為泉州術界較受矚目的後起之秀。
藝術貴在創新。有一位從事新聞工作多年的電視台記者，起初對劉向東的情景藝術創作並不理解，甚至帶有某種偏見，後經他闡明，對方便不再異議。劉向東告訴筆者，此次展出的作品，都是常見的東西，但經過一定的術組合，產生了具有鮮明藝術特色的效果。就是說，只要留心觀察思考，生活中許多沒有生命的事物，都可以變為藝術品。作為一個熱愛藝術的年輕人，他力圖在繼承優秀的中華傳統文化藝術的同時，不拘泥於傳統，並對優秀的現代西方藝術加以吸收和消化，走不斷創新的藝術之路。
他說，泉州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古城，又是大陸最早對外開放的城市之一。在當今的泉州文化中，各種藝術品種日漸齊全，現代(包括外來）藝術與傳統藝術在這裏和平共處，而且交融相生，這是泉州的魅力之一。他希望通過、情景藝術」展，為泉州古文化向新的文化形態轉型推波助瀾。
創新，但非單純趕時髦
劉向東是一個創新意識很強，但非單純趕時髦的「文化人」。在他的「情景藝術」中，欲濃縮世界的各種問題，以喚醒人們重視周圍的社會。這次展覽，他便十分清醒地靠展屏放一張梯子，請觀眾上去「看內臟」。用他的話說：「我們看世界、看社會，不能只看到表象，一定要看清它的本質。」
綜觀劉向東此次展出的「情景藝術」作品，包括七部分，分別命名：消毒、注意休息、注意安全、坐立不安、靈魂赤裸裸、看內臟及終結垃圾。乍看起來展品既粗陋又玄奧,其實有其明确卻不予圈限的蘊意,目的是給觀眾以充分的聯想空間。
如一排狀似炸彈的廢漆桶，懸在頭頂上飄忽不定，一不小心就會碰著腦袋瓜。觀眾很容易由此想郅國際上頻繁發生的戢爭，或想到現在人類正做著許多無異於慢性自殺的蠢等等，放「注意安全」。
又如高懸的椅子（包括單椅、排椅）下面張貼林彪的肖像畫，表示站久了就想坐,但椅子懸空，使你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暗示當下國際社會的尷尬狀態。再者，林彪是一個一直想奪權的野心家，是個典型的「坐立不安」者，於是從中國得以找到更多答案。
再如，影視裏表現人在沖澡時的情景，通常只需出現掛在一旁的衣褲，觀眾就知道那人赤身裸體。而劉向東把衣褲、襪子拼成飛機的樣子掛出來，上涂A國、B國民航等字樣，並在邊上貼著「衣服是飛機，脫光的人哪裏去了」的標語，表現現代社會一些人儘管外表冠冕堂皇，其靈魂、思想卻是赤裸裸的。
期望從古城走向世界
還在八年前，筆者在泉州就採訪過包括劉向東抽象畫在內的「不一樣現代畫展」，並向海內外報道，引起不小的反響。這回，還在市文化宮那幢樓裏，中國美協福建分會、泉州市文化宮為劉向東主辦了「後冷戰情景藝術展」，許多觀眾真誠地對他的「社會雕塑」評頭品足，但大家心平氣和，見仁見智。這種寬鬆的氣氛，無疑是古城文化藝術向更高層次、更廣領域發展所需的人文環境。從這層意義上說，劉向東的情景藝術展的社會效果或許在展事之外。
劉向東為此大受鼓舞。今年夏天和秋天，他準備在福州、北京等地推出他的「情景藝術」新作。他還向筆者表示，如果有機會的話，希望能在柏林、廣島、英吉利海峽的海底隧道、朝鮮半島「三八線」和台灣海峽東岸，舉辦他的「世象漫畫」──情景藝術展覽，從古城走向世界。
是的，作為一種新的藝術賞試，像「情景藝術」這類新生事物，在泉州──一個有著悠久文化歷史大背景的城市，理應得到社會的理解。古代泉州曾兼容了世界上許多優秀的文化，而創造出燦爛的泉州文化，那麼，在改革開放的今天，泉州人同樣需要擁有更多、更好的現代中外文化藝術精萃，去迎接新世紀的到來！
（1994.01.10.與周秋冬主任記者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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