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貧僧受邀尋根訪祖，但見民風純朴，少發善事遍於市井，甚感多年以來雲游各國，所見所聞，頗覺世態炎涼，能於故土親歷二三慈悲之舉，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回到香江，思鄉之情在夜深人靜時，悄然躍上心頭……
由於有一位重要的信徒從遠方來見我，泉州的信徒想設素宴款待，卻不知哪裡有高級的素食館，打聽之下，說是公界巷有一家菩提素食館公認是全城最好的，於是駕車前往，從外面一看還不錯，進去一詢問，連一個帶沙發的包廂都沒有，只好放棄，改在泉州酒店訂了一桌素齋，客人到了，自然是談笑風生，其樂融融。回到酒店，心中不免有些遺憾﹕諾大的泉州城，竟然沒有一家高檔的素食館，而全球正在風行素食，如果那家素食館做的夠好，今天的這桌素宴應該是給它的，於是心裡想去補償一下，再者看看是否有緣幫幫它。
明天就要離開泉州了，天天都有人陪著，今天給自己放一天假，自己跑一跑泉州城。早晨的陽光是令人親切的，走出酒店，叫了一輛人力三輪車，車伕是一位中年漢子，皮膚黝黑黝黑的，很健康的樣子，心裡放心了許多，於是用鄉音問道﹕「請問，你載我逛一逛泉州城，一小時多少錢﹖」
「你說什麼﹖一小時多少錢﹖我還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客人。」
「你開個價吧。」我欣然一笑。
「你要幾個小時﹖」
「大慨三個小時。」
「那就一小時十塊錢吧。」
「好吧。」說完我就跨上了車。
車子在路上格只格只地晃悠著，心情自在了起來，這種心情是坐飛機和汽車所無法體驗到的，尤其是在這樣的文化小城。風景在悠然中一一展現，雖然是走馬觀花，因為大部份風景已經參觀過了，自然有回憶相隨，心裡像在畫一幅幅素描。時間很快過去了一個小時，我想車伕應該口渴了，於是說道﹕「我想你踩了那麼久了，你會口渴嗎﹖我們停一下，我買瓶水給你喝，我也想喝點水。」
「不用，不用，等一下到了南俊巷就有不用錢的茶喝。」車伕客氣地答道。
我不禁半信半疑。很快地，我們到了南俊巷承天寺旁邊的一家不起眼的小茶莊前，只見一個淺綠色的大茶壺被放在一張棕色的小桌上，茶壺上端端正正地寫著兩個拳頭大小的毛筆楷書﹕奉茶。一看到這兩個字，我的心亮了起來﹕久違了，大悲心。於是，決定和這個茶莊的主人結一個善緣。下了車，遞給車伕三十元，說道﹕「對不起，我想在這裡買些茶，這是車錢。」
「太多了，太多了。」
「不好意思，說好了三個小時，現在才一個小時，耽誤你做生意，請收下。」
「不行，不行，太多了，何況你還是一個和尚。」
「正因為我是和尚，錢財身外物，十方來，十方去，你就收下吧。」
車伕猶豫了一下，說道﹕「那我收一半吧。」說完，把十五元還給我，便又格吱格吱地踏車走了。
踏進茶莊，大約二十平米的地方，卻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茶葉和茶具，後半部還安置了一張樹根茶幾供客人品茶，顯得有些擁擠。一位小妹扒在一堆茶葉上專心致志地檢著茶。由于我一向走路很輕，小妹可能沒注意，所以我便咳嗽了一聲，小妹抬起頭來，說道﹕「你有什麼事﹖」
「我想買些茶。」
「您等一下。」說完就到裡邊去了。不一會兒，走出了一位三十左右的少婦，剪著短發，瓜子臉，有少許青春脰點綴其中，顯得活潑了一些。她一見到我，便雙手合十，熱情地說道﹕「阿彌陀佛，師父好，快請坐。」
我便順從地坐在了樹根茶几旁，她也坐了下來。然後就燒起了水，準備泡茶。
「請問，師父想買什麼茶﹖」
「我想買鐵觀音。」
「請教師父的口味﹖」
「我喜歡有香頭的。」
「那我給師父介紹一種，看您喜不喜歡﹖」說完就去取了一小包茶葉。正說著話的工夫，水也開了。於是，她便泡起了茶，自然是很熟練的樣子。茶沏好了，我一品，果然氣香入肺，精神為之一振，連稱﹕「妙﹗就買它吧。請問多少錢一斤。」
「六百。」
「好﹗就買一斤。」
「我看師父是醉翁之意不在茶，我不賣。」
「何以見得﹖」
「首先，您是三輪車伕載來﹔其次，您不砍價。」
「那該如何﹖」
「我想師父一定是遠道來的，我想送您一兩，結個善緣。」
「這萬萬不可，我沒那麼大福報。」
於是，雙方客氣了起來。最後我還是扭不過她，滿懷慚愧地離開了茶莊，朝素食館的方向走去。猛回頭，但見那個茶莊深綠色的大門上寫著四個白色大字﹕玉瓊茶莊。而我心裡就像喝過了美妙玉瓊一般清涼。帶著這種清涼的感覺，腳步也似乎輕快了許多。秋天的中午的陽光是特別的，它不像夏日的陽光那樣熱情，也不像春天的陽光那樣奔放，更不像冬季的陽光那樣吝嗇，它是那樣的柔和，恰到好處。在這樣的陽光下漫步街頭，應該是最享受的。當下，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之一。時空看著我走進了那家菩提素食館，平和中略帶奇妙。服務小姐一見我，就雙手合十，說道﹕「師父好，請問幾位﹖」
「一位，我要一個包間。」我答道，這時我發現客人並不多。
「那您樓上請。」
上了樓，我被安排在一個小包廂裡。坐定之後，一杯香茗端了上來。服務小姐微笑著說道﹕「請問師父要吃些什麼﹖」
「你們這裡的招牌菜是什麼﹖」
「招牌菜﹖對不起，我們這裡沒有招牌菜。」
「噢，那是不是可以請你們老闆來一下﹖」
「對不起，老闆不在，老闆的姐姐在。」
「那就請她來一下。」
「好的。」說完，她便下樓去了。不一會兒，服務小姐引來了一位高瘦的女子，說道﹕「師父，這是我們老闆的姐姐。」說完便退了下去。那位高瘦的女子掏出了一張名片遞給了我，輕聲地說道﹕「請問師父從那裡來﹖」
「我從西方來。」我半開玩笑地答道﹕「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一位師父一個人來吃飯。」她一下子笑了起來，說道﹕「真的，我們開店以來，還是第一次碰到您這樣的客人﹕一位師父一個人來吃飯，並且要一個包間。而您說話還很幽默。」
「謝謝，請問你們這裡有什麼秘密武器都拿出來吧。」
「秘密武器﹖」她有些疑惑。
「噢，對不起，全世界有名的素食館我都吃過了，聽說你們是泉州城最好的，所以就慕名前來。我講的秘密武器指的是你們這裡的特色菜。」
「噢，原來如此，我這就去辦，您吃完了，請多提意見。」
菜很快就上來了，全是手工菜，其中有兩道菜是我從來沒吃過的﹕海蠣煎和素田雞。這兩道菜的味道很像葷菜，簡直有點不可思議。詢問之下，才知道其奧妙。真是善財童子五十三參，那裡都有善知識。美美地飽餐了一頓，席間也給她們提了一些意見。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於是我就要買單，可她們怎麼也不收錢。我把那天有重要客人來見我而找不到地方吃飯的事說了之後，還特地說明是來補償的，她們才收下了錢。臨別時，她們送到了店門口，說道﹕「我們欠師父一頓飯。下次來泉州再供養師父。」
「什麼欠不欠的，要是講起前生來世的話就沒完沒了了。」我笑了笑便悠然地離開。
就要上機場了，我想應該去開元寺告別故鄉和弘一大師。走出開元寺，再一次望著山門的那幅對聯﹕此地古稱佛國，滿街皆是聖人。我不禁恍然大悟，泉州為什麼叫溫陵，原來是指泉州城被四周溫暖的丘陵所包圍，因而充滿了慈悲，怪不得弘一大師要選擇在這裡圓寂﹗
今夜，我將所思所感寫成了一首詩《品茗》，並用毛筆字寫好，準備寄給玉瓊茶莊的主人，也算是寄上一份淺淺的鄉愁﹕
稱一兩山水
入半杯熱情
奇香沁十方
清涼滿人間
以溫陵之秀
透弘一神韻
不聞煙火味
平和見佛性
搬瓊樓玉宇
盡現德化瓷
攜永春柑桔
洒遍南洋海
思鄉如盼月
時時叩心窗
但願人常樂
五洲共嬋娟
2002年10月18日於香江
（作者為香港佛教慈善基金會秘書長／東坡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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