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自殺早已不是甚麼大新聞。最近一宗無疑是艷星陳寶蓮因產後抑鬱症等原因，在出生地上海跳樓自殺身亡，遺下剛過滿月不久的私生子，成為兩岸三地以至海外傳媒的「頭條」。
另有報道說，近年平均每天有好幾個香港人因為種種原因而走上絕路，這實在是對香港作為亞洲金融中心的一大諷刺。不過，我很少聽到某某香港作家輕生的消息。可見，儘管香港的大小作家未必個個都生活得很如意，但選擇那條路的人很少。幸哉！何況陳寶蓮也不是作家。
近日，偶然在網上讀到大陸著名作家蔣子龍先生的一篇文章，題目是：《作家，你甚麼不自殺》。初時我感到很奇怪，蔣子龍為何會發出如此感慨？（突然想起來，著名詩人、報告文學作家──《哥德巴赫猜想》作者徐遲，前幾年就是跳樓去世的，原因眾說紛紜。）哦對了，上世紀八十年代初，蔣子龍曾寫出一批有影響的工業題材中短篇小說，包括《赤橙黃綠青藍紫》等。
古往今來，文人自殺毫不足奇。一九九○年七月到十月，我在北京工作期間，當地文學圈的朋友，曾經為北京大學畢業的青年詩人海子在山海關臥軌自殺大為不解。我和海子屬於同時代的寫詩者，但並不認識他；這位仁兄也許有他十分「個人的」理由去結束自己的生命，只是我始終弄不明白：作家，你為甚麼要自殺？！
蔣子龍先生說，去年秋天，他應廣西理工大學之邀作關於當代文學的講演。在講演的後半段請聽講者提問時，有個人傳遞上來這樣一張紙條：「現在的作家為甚麼不自殺、不發瘋？這是不是沒有大師的一個原因？」當著兩千多人的面，蔣子龍老老實實地承認不能馬上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手頭沒有資料，待回去後寫成文章，並寄給廣西理工大 天哪！這樣的問題問得實在荒唐！自殺難道是一件很值得驕傲的事麼？
人死了，一切都不可能再次出現，不過，他／她的垃圾，都有機會成為歷史；長遠而言，可能就是文物。但是作家理應生活於其作品中，而不是「故紙堆」。
能成為一個較受讀者關注的作家，顯然不是寫幾篇「文句通順、標點正確」之類的文字陣那麼簡單。真正的作家，說到底須對人生有著獨立的思考，且能付諸優秀的文字表達，即有天賦的哲理與語言思辨能力。
世界上許多人都感興趣的問題，是天才與精神病之間是否存在著某種聯繫？英國心理學家菲利克斯‧波斯特博士積十年心血研究出了結果：精神病是心理活動和行為的異常表現，是一種需要治療的病態。然而，創造性才華和病態心理這兩個人類心理活動上的極端，竟有著某種聯繫。天才中多有精神瘋狂症，而精神瘋狂症又時常能激發靈感和創造性。因此，許多高智商的人患有精神病，高智商和精神病在遺傳上有著雙基因的可能性。
據蔣子龍引述，菲利克斯‧波斯特博士按現代精神病理學的分析方法，研究了人類歷史上300名具有重要影響的人物，得出的結論是：政治家中有17％的人患有嚴重的精神病理毛病，如希特勒、林肯、拿破侖等，他們中有嗜殺如狂的惡魔，也有美國歷史上出類拔萃的總統。科學家中有18％，如高爾登、門德耳、安培、牛頓、哥白尼、法拉第等。思想家中有26％，如尼采、羅素、盧梭、叔本華等。作曲家中有31％，如瓦格納、柴可夫斯基、普契尼、舒曼、貝多芬、莫札特等。畫家中有37％，如梵高、畢卡索等。小說家中有46％，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福克納、海明威、普魯斯特、勞倫斯、卡夫卡、司湯達、福樓拜、莫里哀、托馬斯‧曼等不勝枚舉。文學藝術家是波斯特研究中的「重災區」，他解剖了五十名文人，除莫泊桑以外都有輕重不同的精神病。
文人為甚麼這麼沒「出息」？我想，這與他們所從事的創作職業也許有關：敏感易衝動，或雷霆震怒，或極度狂喜，或憤世嫉俗，或精神分裂，容易發作，也容易壓抑，容易狂傲，也容易絕望。所以世界著名作家自殺的也特別多：芥川龍之介、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茨威格、法捷耶夫、葉賽寧、傑克‧倫敦......幾乎可以列出一個近百人的大名單！
至於中國的大學生感到奇怪，現在的作家為甚麼不熱衷自殺，我和蔣子龍一樣持有一個想法：也許他們心裏真正想說的，是現在的作家沒有寫出驚世之作，不具備發瘋和自殺的資格。
其實，許多精神病患者的天才，恰恰是在一生中最健康的時期創作出他們最好的作品，他們是在完成了偉大的事業之後才得精神病的。真正在瘋癲中走上創作巔峰的似乎只有梵高，他自小就有神經質，從1888年開始，以每三天一幅的速度創作了一千三百幅畫後突然發瘋，住進聖保羅精神病院。曾手持剃刀想割斷他的朋友、同是印象派大師的高更的喉管。後來在狂怒中把自己的耳朵齊根切下，寄給了他鍾情的妓女，也就是在他瘋得最厲害的時候創作出了傳世傑作──幽藍的《蝴蝶花》。
那麼，現在的文人為甚麼自殺和發瘋的少了呢？波斯特曾經作過這樣的解釋：「現代社會裏文人藝術家們精神不健康者明顯減少，原因是他們都變得很現實，不再像19世紀或20世紀上半葉的同行們那樣為理想而奮鬥，因此就少了許多苦悶和煩惱。」
這就難怪蔣子龍會有這樣的感慨：豈止是文人，政治家、科學家、思想家同樣變得很實際了，難得再有發神經病的。他們現在比較普遍的病是因養尊處優而過於肥胖。
是的，人類社會已進入兩千年，但天才的瘋子或瘋狂的天才似乎越來越少！然則，我依然固執地認為：作家，為甚麼要自殺？難道除了自殺，就沒有更能體現他們的生命與文學價值的光明大道了嗎？
2002.08.11於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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