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秀〈筷子的故事〉析論
郭惠芬
中國廈門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原載《跨國界詩想:世華新詩評析》一書
郭永秀(一九五一-),生於中國廣東省澄海縣,七歲時南來新加坡並成為公民。六○年代末開始寫作,七○年代轉而從事音樂工作,曾兩度榮獲「我們的歌」歌曲創作比賽優勝獎。八○年代重新提筆創作詩歌和散文。為新加坡五月詩社總務。已出版的詩集有《掌紋》、《筷子的故事》,散文集《壁虎之戀》等。
郭永秀在一九八○年代重拾詩筆時,新加坡社會和人民的生活已發生重大轉型。日益現代化和西化的社會生活,使年輕的新加坡華人與民族文化傳統產生嚴重的疏離和隔膜,他們嚮往西方高度的物質生活,追求個人自由和個人奮鬥,在物質和精神層面與傳統文化漸行漸遠,身上的「華彩」逐漸剝落。郭永秀〈筷子的故事〉(收入《筷子的故事》)試圖向這些愛好「時髦」的下一代講述有關「筷子」的故事,以增進年輕華人對民族傳統的瞭解,並樹立傳統的價值觀。
五指微攏,輕輕
夾起五千年的芬芳
精緻,如慢磨細琢的象牙雕刻
輕靈,如伸縮自如的關節
簡單而實用──
是手中兩枝等長的平衡
「筷子」是華人特有的一種食具,在郭永秀的詩中,它不僅僅是一種器物,而且是承載著幾千年歷史的傳統文化,具有深刻的象徵意義。它歷史悠遠,散發馨香,有著「五千年的芬芳」;它「精緻」如慢磨細琢的「象牙雕刻」,是經歷數千年琢磨而就的精緻文化;它「輕靈」「自如」,同時具有一定的實用性和靈活性。而這樣一種文化,「五指」「微攏」之間,就在華族子孫的身上傳承。
那時,我們的祖先
從黃河翻滾的急流中
湍湍湧出
湧向無人的海岸
向南,向陌生的異域
不毛的蕪島
以兩枝竹筷
徐徐插下,一則
拓荒的血淚史
一支擎著,辛勤與智慧
一支擎著,和平與友愛
兩支,便擎起
整個民族的歷史和文化
底下,根鬚開始蔓延
且慢慢深入
島上每一寸土
這兩節詩濃縮的是一部華人移民史。新加坡華人從滾滾的「黃河」母親河移民南來,在這個「陌生的異域」,「不毛的蕪島」開拓新的家園。「以兩支竹筷∕徐徐插下,一則∕拓荒的血淚史」,簡潔而生動地勾勒出華人艱辛拓荒的血淚史。其中「竹筷」還代表著華人的特性,如「辛勤與智慧」,「和平與友愛」,正是這種民族性使華人開始融入當地,並且落地生根。然而,華人在「根鬚」蔓延,「深入島上每一寸土」時,是以本民族的「歷史和文化」作為開拓新家園的內在精神和動力的。他們在紮根本土的同時,也將民族文化移植到島上,並使它傳播和發展。
多少辛勞,多少努力
一代又一代
生命延續,以兩支竹筷
祖先在歷史中告訴我們:
一支易折,兩支
才有禦敵的力量
合起來便可──
頂天立地威武不懼
不能分,一分
根鬚腐爛,枝椏斷裂
子孫也找不到族譜
一支筷子「易折」,一把筷子「合起來」才能「頂天立地威武不懼」,這是華人社會中家喻戶曉的故事,也是「一代又一代」的華人移民史的經驗總結。這裏的筷子既是民族,也是文化。當華人紮根本地後,如果族群分裂,文化斷根,那麼結果將是「根鬚腐爛,枝椏斷裂」,子孫後代也將失去民族和文化傳承,即「找不到」象徵民族和文化傳承之路的「族譜」。
如今,當我們豐衣足食
愛好時髦的下一代
爭著拿刀叉的時候
誰去告訴他們:
這平凡而真實的──
筷子的故事?
然而,當歷史走到八十年代,新加坡在邁向現代化的同時,「愛好時髦的下一代」也開始崇尚西方的物質、文化和生活方式,「筷子」所象徵的民族文化正在失落,而「刀叉」所代表的歐風美雨則成為時尚。詩人擔憂傳統文化後繼無人,不禁要提出這個問題:「誰去告訴他們∕這平凡而真實的──∕筷子的故事?」
看來,如何使年輕一代傳承民族文化,是一件任重而道遠的艱巨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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