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透過觀照著婚配的本質在追尋著一個可棲居的結構。﹞… Ren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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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文字摘錄自﹝戀人絮語﹞by 羅蘭‧巴特 …
分離仍沒有結束 ── 我還得忍受。
「慾望高舉的雙手永遠無法企及它所渴慕的境界。」…《魯斯布魯克文選》
對崩潰的恐懼正在毀掉他的生活,而他擔心的崩潰已經發生過了。
那曾經是一個多麼珍貴的結構。
要就當個聖徒,不然就做魔鬼。
〝Larvatus prodeo〞(笛卡兒語):我示意著自己戴的假面具一步步緊逼 ─ 我替自己的激情罩上一只假面具卻又小心翼翼地(狡黠地)用手指點著假面具。每一種慾求最終總要有一個觀眾 ─ 愛情的奉獻最終免不了一齣終場戲 ─ 符號跡象總是要占上風的。
用言語掩蓋的東西卻由我身體流露了出來。我的肉身是個倔強的孩子,我的語言是一個十分開化了的成年人 …
結構的力量:也許那就是結構本身的魅力所在。
在尼采看來,儘管人生痛苦無法避免,但他不同意叔本華由此絕望厭世並放棄奮爭的人生態度,亦不願依附柏拉圖的所謂靠理性和睿智戰勝人生痛苦的說法。他認為人可以通過非理性的酒神精神,靠人自身旺盛的生命力與痛苦抗爭,肯定人生,靠生命力的投射來賦予世界以意義,「滄海桑田,人事變遷,而生活從根本上是歡樂的、強有力的」;由此出發,他反對整個西方基督教文明,包括它之前的柏拉圖精神,認為它從根本上是否定人生,壓制並且扼殺人的生命力的,是逆動的意識形態;理性分析同樣也會消解、分化這種自然渾成的力,而導致人的衰落,因此同樣是不可取的;人只需用酒神精神(強盛生命力、激情)和日神精神(明微的夢境,直覺的觀照人生)去肯定人生,去發現人生的美。
接觸:這一具體情境源於悄悄地觸及了自己所鍾情的人的身體(準確說是皮膚)後引起的內心獨白。
寫作不會給你任何報答,任何昇華,它僅僅在你不在的地方 ── 這就是寫作的開始。
所有的慾望都得到了滿足,慾望也就不復存在了。
﹝流亡﹞…一旦決定捨棄戀愛狀態,戀人便會憂傷地感到遠離了自己的想像。耗盡人們稱之為想像的那種令人癡迷的能量,於是開始了「一種類似長期失眠的狀態。」這就是付出的代價。戀人的激情是一種迷狂;但迷狂並不怪誕;人人都在談論它,於是它就變得容易接近了。令人迷惑不解的,是迷狂的消失:回到哪兒去呢?
如果說想像的流亡是「痊癒」的必經之路,那麼應該看到這種進步是令人悲傷的。
佛洛伊德:「悲傷迫使我捨棄對象,宣稱對象已死,以此來增強自我保全的力量。」
佛洛伊德:「這種反抗有時會如此強烈,以致主體會因此而偏離現實,並靠了由慾望引起的幻覺(精神病)而抓住已經失去的對象。」
愛情是單一邏輯,是偏執的。
疲倦,就是無限本身,它不停地在消亡。
電話線擔負的意義,並不在於連接,而在於距離。
尼采說,愧疚感和過失感使人們對每一種痛苦和不幸都產生錯覺:「我們已經使痛苦失去了原有的單純。」
要引你去企求一件事物,得稍稍禁止你得到它(慾望是與受束縛相生的)。
初次相遇的神魂顛倒的魔力過去後,戀愛的情形會隨即變得叫人不堪忍受。會有一個魔鬼來否定時間、變化、發展和轉化,並不停地念到:「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但現實仍舊這樣繼續下去,如果不是永遠的話,至少要延續很長一段時間。戀人耐心的基點既不是等待、期冀,或是胸有成竹,也不是勇氣;而是深沉得難以排遣的抑鬱,並愈加讓人感受到它;心潮的起伏、反覆作出的姿態都在向自己示意;我已經鼓足勇氣要結束這種反覆;對不耐煩的耐煩。
理智的情理:凡事都會有個著落,但沒有沒完沒了的事。戀人的情理:凡事都沒有著落,但它卻沒完沒了地繼續下去。
愛把形式當成內容。
生活便是這樣,七次倒下,八次起來。
﹝出路﹞… 不論什麼樣的解決辦法總會對戀人產生一定的誘惑,而這種誘惑,儘管其特徵往往是災難性的,會給戀人帶來暫時的安寧;戀人在幻覺中施行各種擺脫戀愛危機的解決辦法。
我之所以自得的生活著,就是因為我對另一個角色 ── 一個「擺脫困境」的角色 ── 尚存有幻想。
﹝嫉妒 … 源於愛的一種情感,由擔心所愛對象垂青他人而引起的。﹞… 《利特雷辭典》
﹝我愛你﹞… 這一具體情境不是指愛情表白或海誓山盟,而是指愛的反覆呼喚本身。一端是「我」,一端是「你」,當中有一個帶有(從詞義上講)相當的感情色彩的紐結。這種拆解,儘管符合語言學理論,卻不免讓人覺得瞬間衝動中抒發的東西被扭曲了。
〝Aimer(愛)〞無法在不定式動詞中棲身(除非在後設語言的結構中):這個字眼一經說出便帶上了主客語;在匈牙利語中,「我─愛─你」是一個字:「Szeretlek」,這樣一來,我們就得放棄法語的分析性品質,將這句法語當作黏著型語句(而黏著恰巧是問題的核心)。黏著型語言的語法關係和詞的結構是用(語言)成分自由組合來表示的。
「逆動」… 戀人若不說「我─愛─你」以一吐胸中積蓄,而借助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或拐彎抹角的語言來暗示愛情的話,勢必陷入一種無法排遣胸中愁結不自拔的狀態;語言的迷藏亦破壞了愛情的原始衝動和自然表達。這個不健康的現象被巴特稱為「逆動」,即與一吐為快的「我─愛─你」的抒發宣洩方式和過程相悖。
絮叨 … 這個詞是從勞埃歐勒(Ignace de Loyola)那兒借來的,指一個人老是在絮絮叨叨,不厭其煩地糾纏自己創傷的痕跡或某一行動的後果。
我捨棄內容,保留形式;這一妥協的結果就是情緒,它就像一個符號的標引一樣可以被認出。(情緒是狀態和符號之間的一次短路。)
﹝對事物的過分迷戀以及由此造成的混亂使我變得盲目。﹞… Jean Baruzi
多愁善感的愛情確實過時了,但這過時的愛情甚至無法轉變為場景:愛情一旦超越有關時間便會墮落;我們不能強塞給它任何歷史的、論戰的意義。
尼采的問題:歷史與個性類型是如何結合的?不正是個性類型鑄造形成了永恆的東西?我們的社會抑制了它自身的、包含於眼淚中永恆的東西,使哭泣的戀人成為一去不復返的舊事。戒除哭泣又是為了社會的「健康」。
眼淚是符號跡象而不是表情。
正統的語言學關注的只是語言的信息。任何問題的提出都是置於對話的格局中。
語言(詞彙)早就溝通了愛情與戰爭:在這兩種情形中,都免不了要征服、搶劫、俘虜 … 等等。
戀愛在時間上有個圈套。我相信愛情是一個片斷,有頭有尾。
照相的本質不在於再現,而在於回憶。
愛情本是近乎迷狂的假設 ── 關於依附的假設(我絕對地需要對方),從中卻殘酷地冒出一個完全對立的念頭:沒有人真正需要我。
回響 … 這是戀人主觀意識的基本形式:一個詞,一個意象,都會在戀人的情感意識中產生痛苦的回響。
在我身上發出回響的東西,是我靠了自己的身體去感知的:當我的軀體正麻木地沉浸在對某個普遍狀況的理智認識中時,突然有個細微、尖銳的東西喚醒了它:詞、意象、思想狠狠地抽你一鞭。我的軀體內部開始顫動起來。彷彿裡頭有好幾個喇叭,其互相呼應,又互相盡力蓋住對方:騷動造成的痕跡漸漸變寬,一切都被(迅速地)破壞,留下一片荒蕪。我的想像無法弄清這回響究竟是怎麼回事,是最微不足道的挑釁還是實實在在會引起嚴重後果的事情;時間在事先(我腦子湧現出不祥的預言)和事後(我恐懼地回憶起「先前」曾經發生的事)被動搖了,無中生有地冒出一大段關於回憶和死亡的表述,我完全被捲入其中了:這是記憶的統治,回響 ── 尼采稱之為「記仇」── 的武器。
回響的空間是軀體 ── 這想像的軀體,結構如此緊密協調(融聚)「以致我只有在某種全身化的不安情緒中才能感受到它」。這種不安(類似因羞怯、激動而產生的紅暈)是一種怯場。
戀人的怯場,是害怕自我毀滅,也就是說在詞和意象閃現中,忽然瞥見的是:確定無疑並且非常形像的自我毀滅。
「詞並非事物,而是一道閃光,人們正是在這閃光中發現事物。」… 狄德羅
我任意象充塞自己的心靈,嘗盡其苦澀。因此,消沉有它自己的動作 ── 規範化的 ──,正是這種規範動作限定了它;因為我只要在某一時刻用別的動作(哪怕是很空洞的)去替代這個動作,回響就會減弱並讓位於陰鬱的沮喪。床(在白天)是馳騁想像的地方;桌子 ── 不管你在那兒幹什麼 ── 使你重新回到現實。
傳統語言學也許只注重分析消息:相反的,積極的語文學則首先致力於闡釋、估價引導(或吸引)這消息的(此處為反作用的)力。我將兩種語言學結合起來,使兩者相互擴充:我痛苦地置身於消息的內涵中,同時滿腹狐疑,百般挑剔地詳察造就這消息的力:我兩頭落空,四面受敵。這就是回響:熱忱地實施一種完滿的傾聽:在對方說話時,我的思緒並不流動,而是全盤聽進,處於完滿的意識狀態:我無法制止自己去傾聽一切,而這種傾聽的純粹性使我感到痛苦:有誰能毫不在乎、沒有痛苦地承受一個複雜而又排除了一切「聲音」的意思?
回響把傾聽變成了一種清晰可聞(明白易懂)的噪音,把戀人變成了一個可怕的傾聽者,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聽覺器官 ── 彷彿傾聽本身變成了敘述:在我身上是耳朵在說話。
「對話」的意思:並不是要傾聽對方的意見,而是本著平等的權利分配語言商品。
要讓失去重心的局面啟動起來並達到一定速度,得要有個捕獲物,雙方都使勁朝自己陣裡拽;這個捕獲物通常是樁事實。
爭吵就像個句子。從結構上講,並不一定非要在什麼地方打住話頭,沒有內在的羈絆可以止住它。因為像句子一樣,只要給一個核心(某件事實,某個決斷),它便可以無窮無盡地衍生下去。只有爭吵的結構以外的一些情形因素可以平息爭吵。
爭吵沒有什麼內在意義,既不會澄清事實,也不會帶來轉機。爭吵既沒有什麼實效,也談不上有什麼邏輯意義,它只是一種奢侈,吃飽了沒事幹,像放縱的性衝動一樣去留無跡,也不會留下什麼污點。
﹝悖論 ── 為了新的付出:不斷地被挫傷、凌辱、折磨,總還是那麼水靈靈,安然無恙。﹞… Sade
孤單 … 這情境並不表示戀人人性的孤獨,而是指他的「哲學意義上的」孤獨,既然現在已沒有任何一個重要的思想(表述)體系把愛 ── 情慾 ── 當一回事來認真對待。
戀人的孤獨並不是人的孤獨(表白愛情,袒露心跡,談戀愛),而是一種系統的孤獨:我獨自一人把它變成了一個系統(也許我不斷地被迫接受我自己表述中的唯我主義)。
符號的不確定性。不管戀人是要證明自己的愛情,還是竭盡全力要弄清對方是否愛他,反正他沒有任何可靠的符號的體系可以指望。
想像有立竿見影的威力:我毋需尋求意象,它自會突然出現在我的腦海中。隨後我才回到這個意象上,並開始沒完沒了地徘徊於好的與壞的符號之間。
我被剝奪了理性,我要想得到確切的詮釋就得求助於常識;但常識所能提供的只是顯而易見的、矛盾的事實。要想得到真實,那只能通過強烈、生動的形象,可是一旦你試圖將這些形像改變成符號時,這些形像就變得模糊不清、漂浮不定了。
回憶使我滿足,使我悲傷。
未完成過去式是誘惑的時態;貌似生動,實際並不真動;未完成的死亡;既沒有遺忘,也沒有復活;有的只是記憶的誘餌,搞得人疲憊不堪。由於情景急於充當一個角色,從一開始就處於回憶狀態;往往在情景正在形成的時候,我就已經感覺到並預見到這一點了。這幕時間的戲劇恰巧與追尋失去的時間相反;因為我是在激動地、一幕一幕順著次序回憶,而不是哲學地、推理地回憶;我回憶是為了感到幸福 / 不幸 ── 而不是為了理解。
能指和所指之間並沒有什麼純粹的肯定關係,能指並不肯定什麼,在其深處,所指則悄然飛遁。
有時候,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使我豁然開朗,它引起的回響使我出了神,我會突然感到自己跌進了一個陷阱,陷入一個不可能的處境(位置)裡動彈不得,只有兩條出路(非此 … 即彼),而它們又都被堵死了:不論轉向哪邊,我都只能沉默。
戀人老是想給對方下定義,又苦於無從對付這個定義的某種不穩定因素,於是幻想得到某種睿智;以便能恰如其分地把握對方,而無需借助任何形容語。
在我身上喋喋不休、靈巧而又不知疲倦 ── 運行良好 ── 的語言機器製造著它的形容詞鏈帶。
正是由於我將你指定為什麼,才使你逃脫了分類的死亡,使你擺脫了他人,使你脫離了言語,我願你永遠不朽。
性的快感不是借代,一旦得到,即被切斷;那是原本一直封閉著的節日,只是由於禁忌時而被衝破才迸發出來。溫情則恰好相反,它只是沒完沒了的、永不枯竭的借代;溫柔的動作,插曲,沒有任何辦法讓其停下來,除非將其撕成碎片:似乎一切都重新出了問題:又是同樣的節奏 ─ vritti ─ 涅槃的遠遁。
〝Vritti〞… 是波浪形的運動、輪迴的序列。Vritti是很痛苦的,只有涅槃才能使它停止。
共有的安寧、占有的滿足 … 我們按照某種絕對的占有原則互相從對方那兒得到快樂。所謂慾望,就是缺少人所有的 ── 給與人所無的;是附加,而不是補足。
按照大自然的法則,以及神喻、神話的原則 ── 不要在角色的分工、差別(如果說不是性別的劃分) ── 之外去尋求結合(兩性融合);這是配偶的道理。
我的夢想,正是在被表現出的哀悼中得到證實;我能夠相信這一點,既然我的夢想是會死的(唯一不可能的事就是不朽)。
Corneille:「如果不是每天做出犧牲,人們根本不能保存完美的愛所贈予的會結果的結合。」
真實的並非為真理,而是與誘餌的關係變成真實了。若要抓住真實,我只需固執己見就行了:當誘餌被不顧一切,毫無限制地肯定時,它會變成真實。真實也許就是指在幻覺中應該被延緩,但絕不是被否定、被損害或出賣的東西;它的無法再壓縮的部分,即臨終前老是想認識的東西。
清心寡慾是自殺的一種改頭換面的替代物。「清心寡慾」並非善良之輩,它既強烈又生硬。為了使清心寡慾的想法能脫離想像體系,我就得做到:聽任自己飄落在言語之外的某個地方;「來亦聽便,去亦自由?什麼都不攫取,什麼都不拒絕:接受但不保存,製造但不占據 … 等等。
「因為我從不糾纏你,所以我牢牢掌握你。」... 里爾克
「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道德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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