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台海過去、現在、未來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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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一:炮戰于何時結束/問題二:誰是贏家/問題三:歷史如何評
价
台灣已非“蔣介石”/美國依然“杜勒斯”/大陸必須“毛澤東”
作者:如果“台獨”當道,引發戰爭,您將為捍衛中國統一呢還是為
保衛“台獨”而流盡最后一滴血?抑或沏茶搖扇作壁上觀/教授:哎
呀呀,你這個問題把我考住了,陷我于三難之地呀
1
哲人如是說:
時間沒有腳腿,但它留下了足跡。
從化石、年輪、遺址、廢墟中,我們披閱了它的“過去”。
“過去”的故事擺滿了書架,有一個共通的名字叫作“歷史”。
歷史是一面深刻的鏡子,照出了万物的更新、宇宙的興替。
隨著時間分分秒秒前行,1958年的“炮擊金門”也在一寸一分地遠去。四十載光陰雖短,但已使我們同那偉大的事件拉開了距离,能夠從多重的角度來審視它,從而在歷史的經緯圖中更精密地确定它的坐標。
近年,海峽兩岸回憶、評价金廈炮戰的文字愈來愈多,大概正應了“終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离此山外”。
我是炮戰的痴迷者之一。因為,文學只崇拜個性化的事物,而炮戰即為個性化戰爭之典范,它以不大合乎戰爭規律的方式淋漓盡致地表演了戰爭的規律,面孔与其它戰爭委實太不相同。還因為,文學喜歡反映与現實息息相關脈承緊密的事物,而當其它戰爭早已進了博物館的陳列室時,唯有那場炮戰的成因猶在,故它一點也不陳舊,仍是擺在我們案頭需要經常在其中查詢些什么的備忘錄。
將近1500個日日夜夜,我好像一直手握著一架無形的可觀察時空的“放大鏡”,千百遍將那場炮戰再拉到眼前,認真而執著地研觀其生動鮮活的各個細部,以及它于廣闊背景下面同別樣事物的种种關聯,以及在并未中止的進程中曾經和仍在發生的作用。
海峽對岸也有同樣的痴迷者。前些年,一次在廈門召開的關于兩岸問題的學術會議上,台灣的王教授特地跑到我的房間來“切磋”炮戰。我們互相恭維了“您是專家、權威,向您學習、討教”之后,便開始了客气、禮貌的磨牙。爭執涉及史實,關乎評价,直至都口干舌燥,互相不能扭轉對方的固執,從而都真切感受到了兩岸認識上的差异及達成共識的艱辛。最后,王教授又委婉地向我發難,他說研究中一直存在著若干困惑,目前尚無人給出完美的解析,希望沈先生明示、指教,云云。我笑:敝人見微識淺,怕不能令教授滿意。
王教授的問題看似簡單,實則尖銳,直通對炮戰歷史意義的歸納、總括。對此,我的謙遜絕對真誠,不敢將一孔之見強加于人。當然,我亦認為,當代人已經沒了當時人、當事人的种种局限,理應站在時代的制高點上,以更為冷靜、客觀的眼光和更為大度、公允的心態,來回首往事,去探尋真諦。其實,如果大家能夠拋開某种偏狹,應該坦承,那場戰爭中确有對雙方來說均屬積极的東西。這里可借用盧梭的一句話:每一次重溫過去的歲月,聰慧理性的人們總會采擷到新鮮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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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一:炮戰于何時結束?
大凡戰斗、戰役均有明确的開始、結束時,此乃戰爭常識。然而,“炮擊金門”屬于例外,許多人說得清它的“生日”,卻道不明它的“忌辰”。遍覽海峽兩岸數十种著述,在炮戰結束的日期上,竟難有一致的定論。
台灣的說法五花八門,有几個版本傾向在炮戰45天處將其“腰斬”,划上句號。因為10月6日這一天, 彭德怀宣布了“停火”,此乃共軍“損失慘重,打不下去,找借口下台階,掩蓋失敗”的遁辭。如此解釋界定,最能反襯台灣的“胜利”。
大陸方面比較權威的意見,炮戰打了64天,于10月25日“功德圓滿”。這一天,毛澤東的《再告台灣同胞書》發表,標志著中共解決台灣問題的政策重心已開始由“武談”向著“文談”偏移。
問題是,金廈海域并未就此“停火”,毛澤東、蔣介石作古了也沒停,“單打雙不打” 整整延續了20年。有人計算,如平均每次各打100發,20年里累積,雙方各打炮彈30万發。世界戰爭史上,誰見過此等槍炮“馬拉松”互射的奇景?
1979年1月1日,美國通知台灣,結束外交關系,終止雙方的“共同防御條約”。同日,全國人大常委會發表《告台灣同胞書》,提出和平統一祖國的大政方針。同日,國防部長徐向前發表聲明:“台灣是我國的一部分,台灣人民是我們的骨肉兄弟。為了方便台、澎、金、馬的軍民同胞來往大陸省親會友,參觀訪問和在台灣海峽航行、生產等活動,我已命令福建前線部隊,從今日起停止對大金門、小金門、大擔、二擔等島嶼的炮擊”。于是又有許多人以為,從此金廈海域煙消云散,再听不到槍炮聲,這一天,大概是“炮擊金門”的終止日了吧。
回答“非也”,事情仍然不能算作完結,因為,大陸方面的炮停了,金門方面的炮未停, 隔三叉五地仍在打著玩呢。1984年6月27日,金門國民党軍突然猛烈轟擊我角嶼島, 0.24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頃刻落彈150余發,兩名戰士負傷,醫助程國財犧牲。台灣方面的“一個巴掌也要拍響”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大陸方面表現了极大的克制与忍讓,既未還炮,也未抗議,甚至沒有發布消息,用以德報怨的沉默,顯示了追求和平的誠意。角嶼島官兵強咽悲痛只做了一件事:在醫德醫術俱佳的程國財烈士罹難處,為他樹立了一塊永久的紀念碑。鄧穎超聞知此事,用手帕揩抹去眼角的淚痕,說:解放軍不還炮是對的,不能給不希望和平不愿意統一的人任何借口。
不知是出于良心的“內責”,還是迫于輿論的“外責”,金門倒是從此識了時務,“改邪歸正”,再沒有此類亂發神經胡甩炮彈的昏事發生。
你說,戰爭的終止線究竟該划在哪一天。
我不諱言,我是“64天說”的贊成者。因為以10月25日毛澤東《再告台灣同胞書》為標志,戰役從計划擬訂、意圖實施到目標達成,此時已經很完滿地走完了全程。雖然這之后,炮擊仍在繼續,漫漫難覓終期,其間甚至也還有几次翻江倒海的大打,但平心而論,那畢竟是另外一种形態意義上的作戰了。事情就是這樣,由于短促猛烈的炮戰与漫長有節的炮擊過渡、順延得非常自然、緊密,人們往往只看到它們之間的聯系,而容易忽視它們之間的區別,即前者是完全意義上的戰役行為,后者僅是象征意義上的戰術動作;前者是一個事件,后者是一個過程。不深入探查這一點,便很難解釋炮戰結束了、炮擊仍長時間延續的奇持現象。
辯證法則認為,任何現象不論直射還是折射,都是事物本質的反映。金廈海域的戰事亦當如此。毛澤東后來說過:我們同台灣隔著海打一點炮,雙方都有這個需要。我們是在提醒國民党,你我之間的事情還沒有了結吶?但我們單打雙不打,只打宣傳彈不打真炮彈,只打爛石頭不打死人,每逢過年過節還要打個招呼,給金門馬祖放几天假,什么彈都不打了,讓他放心休息,誰都体會得出來,這是好意,是希望有一個好辦法來解決雙方問題。蔣介石也經常丟几顆炮彈過來,無非強調他仍是正統,還要反攻。我們歡迎他丟,就怕他不丟了。我們同台灣如果一點點象征性的動作都沒有,大家相安無事,各吃各飯,各睡各覺,那么不用帝國主義來亂攪,自己早就兄弟分家變成兩個中國了。
炮戰結束,炮擊延續,不愿再打而又不能不打,為了和平必須讓戰爭保留著一個長長的尾巴,象征性動作的背后有著實在意義的驅動,戲劇化的現象包涵著積极而合理的內核。我們在時間上給歷史橫切一刀,區隔出金廈戰爭性質不盡相同的階段,會豁然發現,操縱決定著一切狀態狀況的,原來是那個雙方均挂在嘴邊經常重申不敢違逆堅持捍衛的“一個中國”原則。
為不同的原則而戰是戰爭的常用式。
為共同的原則而戰是戰爭的變化式。
五十——七十年代的金廈戰事又屬變化式中的特例。 如此理解, 方知其看似“怪誕”,然功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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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二:誰是贏家?
戰爭,或一方橫掃千里,攻城掠地,或一方斬獲無算,屈人之兵,總要決出個胜負雌雄來方才罷手。而1958年的金廈海域,雙方近干門大炮亂吼、海陸空三栖混戰之后,態勢几乎完全复原到戰前,大家無進無退,各守原先城廓,繼續執戈遙峙。表象上看,似乎是一場不分伯仲的無果之戰。
台灣卻一直陶醉在自詡的“胜利”之中,因為“國軍英勇無故,致使共匪踏平金馬、血洗台澎的圖謀慘黯失敗”。另外,“在一百余次大小炮戰中,共軍被擊毀野(高) 炮221門、炮位86處、炮兵掩体21座,油彈儲存所17座、各型車輛96部、兵營4座,我只損野(高)炮14門、油彈庫1處、碼頭棧埠2處;雙方海軍18次大戰,我敵損失為2:108(含擊沉共匪机帆船86條) ;雙方空軍10次大戰,我敵損失為2:32。共軍兵器悉由俄共供給,故台灣兵乃打胜了‘世界大戰’”。
我們已知,毛澤東并無攻金計划。按照邏輯學定義,大前提既不存在,“國軍有效遏阻了共匪越海進犯企圖”的結論便明顯難以立足。至于戰果,大陸方面的統計同台灣更是南轅北轍,最后公布的數字為:擊落敵机18架、擊傷19架;擊沉敵大小艦艇7艘、擊傷17艘;擊毀敵水陸兩用輸送車14輛、繳獲1輛;摧毀敵各种陣地工事327處, 汽車9輛,雷達、電台7部,各种火炮30余門;斃傷敵中將以下官兵千余人, 俘敵飛行員3名。我方被擊落、擊傷飛机11架;損失魚雷艇3艘、傷1艘;被擊毀火炮32門、汽車8輛;傷亡官兵460余員、民兵群眾218名。
審慎考證,我個人看法是:1、大陸方面所公開的己方損失具有可信度。2、大陸方面公布的敵方損失, 會有數字上的正負出入,但誤差不至太大。3、台灣方面的數字摻水過多, 難為信史。4、廈門方面共發射炮彈40万發,為金門發射10万發的4倍,金門方面損失稍大也是常理,不足為奇。5、台灣方面稱,大陸40万發炮彈的總价值超過了被其摧毀目標的總价值。此議如成立,倒也說明了,僅從彈藥直接的“損耗”与“效能”比來為此役定胜負,本來意思不大。
應該注意到,大陸方面從未大事宣傳自己軍事上的“輝煌”。作為一場政治、外交上的考慮遠大于軍事動机的戰役,大陸方面的調子一直定位于“達到了預期目的”。
究竟孰胜孰負?解套還須把另一位當事人拽扯進來一并考察。炮戰酣烈時,美國6個航母編隊,500余作戰飛机、數千海軍陸戰隊和斗牛士導彈硬擠到台灣海峽來湊熱鬧,并直接為台海軍護航,指触扳机,引弓不發,實打實當了一回只差開炮了的參戰者。
台灣研究學者黃嘉樹先生認為,長期以來,中美台三方形成了一种复雜而有趣的互為敵友的三角矛盾, 即:A狀態,在維持台灣當局的割据局面、抗拒祖國統一的問題上, 美蔣兩方是友,而以中共為敵;B狀態,在阻止國民党反攻大陸的問題上, 則中美雙方是友,而以台灣當局為敵;C狀態,在反對“兩個中國”和“台灣獨立”的問題上,國共兩党則為友,而以美國為敵。三种狀態由各自的戰略利益交織而成,正由于三方力量的彼此抵消,促使台灣海峽出現了長期的對峙局面。
黃教授的真知灼見為我們研判胜負提供了一把鑰匙。君不見,台海戰火因三角矛盾的劇烈磨擦而燃起,但深入觀察,三种狀態在炮戰中所發揮的作用,并不均衡,A、 B兩狀態明顯地降為從屬和次要,C狀態卻表現得十分強勢和凸顯。尤其在戰事的下半段,毛澤東的打与停都是為了助蔣同美國吵嘴鬧獨立性,蔣介石也多虧了毛的一臂之力才扛住老美的高壓,保住了金門的陣地和仍然“代表”中國的面子。正是在此層面上,有一种意見說此役的贏家是海峽兩邊的中國人,輸家是大洋彼岸的美國佬:誰說不成道理?
當然,戰爭中的毛、蔣聯手,僅僅是對付共同對頭的一种心照不宣、權宜默契,他們始終都是對手,而從來不是盟友。甚至連“兄弟鬩牆,外御其侮”都談不上。所以,所謂的中國人之“胜”,也不過是對美國的力逼勢迫還以顏色并小有收獲,使其陰暗企圖難以得逞而已,談不上什么“大胜”。中國若真想“大胜”和期待美國的“大敗”,唯有實現自覺意義上的和解与聯合。1958年的炮戰,起碼已給予了我們一些有益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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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三:歷史如何評价?
我的案頭,左邊一摞台灣書籍,右邊一堆大陸書籍,各取一、二本來對照翻閱,便知兩邊對同一戰役的評說歷來迥异。
大陸方面認為:“炮擊金門”所實現的价值總和,包括軍事懲誡、政治分化、外交配合、政策宣示、戰略摸底、策略謀對、實戰練兵,均達到或超過了最初的預期,堪稱毛澤東軍事生涯的經典之作,為中國統一史上的重要篇章。
台灣方面認為:“金廈炮戰”是近代事關台灣生死存亡的關鍵一役,共軍無法攻占金馬,難越雷池一步,乃從此确保了台澎數十年安全和平。台灣經過生聚教訓所創造的成就奇跡,全仰賴此役打下了堅實的根基。
一場沒有一寸土地易手和大規模殲敵戰果統計的戰役,必然給雙方各自的“胜利演說”預留下充裕的空間,大家都說“滿意”也就不使人大覺費解。
我沒有這樣的“天平”,可以給各种說法中的是非曲直准确計量,站在不同的立場,不同的說法大概都有它存在的道理吧。我只是以為,九十年代已進入倒計時,新世紀的曙色也開始在海平線上隱約閃爍了,對40年前的那場戰斗,我們的思維理應從“昨日對昨日的評价”步入“今日對昨日的評价”。于是,對“炮擊金門”在中國當代史中的地位、影響、作用,我悟出了些許与別家不同較為新穎的看法:
關於地位。此役是國共兩党之間最后一次大規模兵戎相見,但它又不是中國長期內戰的簡單順延。稍加留意便不難看出,党爭、政爭在戰役中已經降為次要,統一与分裂之爭明顯地上升居于主導位置。防止美國分割版圖、肢解中國始終是毛澤東第一位的思考。中國几千年歷史的發展規律就是如此,一旦國土出現分裂,統一便成了高于一切的國家、民族之最高利益所在。故“炮擊金門”,應看作海峽兩岸間矛盾由階級、政党、意識形態、政治制度之爭在向統一与分裂之爭過渡的標志。
關于影響。作為一場震撼世界的戰役,“炮擊金門”的影響是多方面的、現實的和長久的,我們至今仍能接收到它從逝去的時光里釋放出來的沖擊波。其中,最強烈的信息一直在提示、告誡當代和后代人,台灣海峽的和平歷來具有相當危險的不确定性,一旦平衡被打破,戰端將從何而起并依怎樣的軌跡發展下去。舊有的模式雖不會被机械复制,但不變的規律一定會被再版重演。
關于作用。中共和平解決台灣問題,統一祖國的政策思想于五十年代中期開始萌芽。1958年的“炮擊金門”乃對各方態度進行一次火力實測,并通過激烈震蕩的方式,將矛盾錯綜混沌迷蒙的台灣海峽進一步濾清,為決策戰略提供依据,為運籌前途奠定基礎。于戰火中誕生的毛澤東多篇“雄文”,表明了中共的新思維已漸趨成熟、新方針正走向定型。這以后,由于國際國內的風云多變和天災人禍,直到七十年代末期,事情方才瓜熟蒂落,中共全面系統拿出了“一國兩制”“和平統一”的大政方針。但誰也難以否認,在這一基本國策的漫漫孕育過程中,“炮擊金門”曾發揮過關鍵性的催生作用。人類社會歷史的發展不乏例證,為了公正的和平求助正義的戰爭,通過進步的戰爭促成理想的和平。戰爭与和平的對立統一中,有嶄新的境界,有前行的動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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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罷我的宏論,王教授既不苟同,也不反對,不時,捋一捋象征丰富閱歷的鬢角華發,扶一扶代表滿腹經綸的深度眼鏡,發出無褒無貶的中性的感歎:你這么看?很有意思!可以探討!
我深深感到,沒有知音或對手的討論都如嚼蜡般的乏味。
會中,組織廈門二日游。
重登鼓浪嶼,再上胡里山,觀國姓爺演軍之所,走施元帥征伐之路,油然而生与歷史又一度貼近親近的感覺。
第一次到廈門的王教授情緒极佳激動不已,一路上大侃鄭成功、施琅,對二位先賢的遺聞佚事詢問尤細,他說:到大陸,第一要看的就是各地的古跡,睹物遐思,有一种身心融入歷史、与讀教科書完全不同的感受。兵馬俑,展示了祖先的偉力;長城,表達了中華的意志;故宮、頤和園,通篇都是民族的智慧……
我問:廈門呢?
他說:鄭成功、施琅威靈無所不在,中國統一大趨勢絕對不可阻遏。那些主張搞“台獨”的人最好不要來。
我心一震。同為炎黃后裔,歷史給予我們和我們從歷史中領悟到的,實在并無二致。我才覺得王教授也不難溝通。
最后半天,王教授提出想看看炮戰遺址。我責無旁貸,甘為向導。
來到一處。荒草萋萋,故壘兀立,狼煙褪盡万馬喑,浪打空礁寂寞徊。
壬教授在廢棄的炮陣地鑽進鑽出,里里外外遍覽一遭,佇足,神色庄肅,緘口不語,似有所思。是我將他喚醒:教授,這里有什么?
他終于說話:有很多,又說不清,不過我很贊成沈兄的“以今觀古”,我想只要回顧与思考的方法趨同,我們總會獲得一致的結論的。
他仍有保留,但我們确在接近中。
此刻,夕照紅透,彤云半天,炮戰遺存物入畫,构圖极盡蒼茫壯觀。
2
哲人又說:
時間不是情侶,但它寸步不离我与你。
從日出月落風來雨去的接力中,我們感知了“現在”的存續。
“現在”的故事一直公演,每一刻都有幕落幕啟。
沒有磨擦碰撞不成人間大戲,真理和正義的音符奏鳴出時代的主旋律。
“金廈大戰”降帷,台海局面定型。由于各方小心翼翼遵守沒有協定的默契,避免擅越雷池,和平總算步履蹣跚地走到了現在。
毛、蔣二位先后作古,對台海和平貢獻最大者當屬鄧小平。鄧公“一國兩制”的智慧构想雖尚未在台灣海峽兩岸付諸實施,但影響已經無處不在深入民心、成為兩岸打破隔絕開始交流的決定性推力。台灣有一八旬老翁書聯贊曰:本一國血脈誰敢刃斷毀我中華大一統/惟兩制籌思方能解局從茲同宗不再戰。橫批:承傳啟新。
可喜的是蔣經國先生也于百年之前,終有所悟,以大的勇气信心,開放台灣同胞赴大陸省親祭祖,使橫亙海峽、絕對禁錮的藩篱訇然隙裂,再不能關闔。迄今,已有逾千万台胞踏上祖土,兩岸間經貿、文化交流也由雪山冰滴匯成了涓涓澗溪。經國先生臨終前的這一善舉亦當入史。八旬老翁又有聯曰:多少思念系于一念以蒼生念為念念君功德無量/万千夢愿全仰上愿令黎民愿遂愿愿公壽比南山。橫批:吐脯歸心。
可見,兩岸間事,若想步上正途,良性互動,向健康處發展,雙方最高當權者、決策人物能否順天理适民意,具備開創性思維和扭轉乾坤的膽識气魄,關鍵之至。
台灣海峽的這一番和气景象,實屬來之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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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海峽平靜得太久太久,各种堂而皇之的交流活動掩蓋了遠未化解的敵意,使得人們漸漸麻木。于是,曾經的大戰也在人們的記憶中褪色、模糊,同所有結束了的戰爭一樣,成為一段可供佐餐的故事,已鮮有人真地相信,台海搞不好還將一戰。直至1995年8月10日,北京中央電視台播報了一條爆炸性的新聞:
中華人民共和國交通部通告:中國人民解放軍將于1995年8月15日至8
月25日,在東海北緯27度16分、東經121度26分,北緯27度16分、東經122
度30分,北緯26度30分、東經122度05分,北緯26度30分、東經121度00分
四點連線內海域和海域上空,進行導彈、火炮實彈射擊演習。為了安全,
各國、各地區的船只和飛机,在此期間不要進入上述海域和海域上空。
全世界都睜圓了惊愕的眼睛在屏息傾听。
事起有因。台灣一位固執僵硬的倔老頭去了他本不該去的地方,言而無情的山姆大叔則接待了一位他本不該接待的來客。
李登輝先生夢寐以求的訪美雖然成行,卻犯了大忌,踏響了兩岸關系的雷區,又一次台海危机瞬時爆發。國共雙方大軍集結,戰爭机器點火試車,包括高科技兵器在內的對抗性軍演一出接著一出。互相指責的攻擊性言論調門居高不下,充斥了火藥气息。有一段時間,全世界談論的話題已不是大戰會否發生,而是會在何時以怎樣的方式發生。各個愛赶時髦的權威性研究机构爭先恐后對戰爭結局作出危言聳听的預言。
人們始信,1958年的那段公案尚未了斷,一俟天候异變,海峽依舊會狂潮几起怒濤三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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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教授憂心如焚,火燒火燎從海峽彼岸打來電話,連說:太突然了,沒有想到,事情怎么一下變成這個樣子?李登輝不過以私人身份去几天美國,大陸方面不高興可以理解,但大動干戈似可不必,反應是否太過激烈了?
我說:我是專事“炮戰”考古的,思考問題的楔入點与旁人可能有不同,會把此次台海危机同1958年那一次聯系起來,對照著琢磨,用比較學的方法觀察台灣海峽的戰爭基因哪些被遺傳,哪些被改變,以及這些改變將更易誘發戰爭,還是將有利消弭戰爭。
王教授:1958年?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恐怕解答不了眼前發生的事情吧。
我:正因為“過去”并未過去。現在才排除不了“現在”。歷史的兩個端點看似風馬牛不相及,其實是被無形內在的線繩拴系在一起的。您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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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台灣已非“蔣介石”
探究台海為何再刮12級風暴,首先應該明了它憑籍什么保持了多年的太平無事。
有說依靠了第七艦隊對台灣的保護。也有說大陸發生了“文革”和面對北方的威脅。都有道理,卻無法解釋為什么在同樣的戰略杰勢下,毛澤東“炮打金門”和大陸打了几場規模并不算小的邊境自衛戰。
實際上,台灣最可靠的安全保障,不僅在于它的外部情勢,而且更仰賴它的內部政策。
蔣家父子兩代相繼,掌控台灣三十年,其基本“國策”可用一句最簡單的話概括:反共,但絕不反華。“反共”,使他与中共依然形同水火。但“不反華”,又使他同宿敵在許多方面存有潛在的共識,例如:深厚濃烈的大陸情結;傳統、正統的國家統一觀;不曾松動的民族主義立場;始終遵循的“一個中國”原則,等等。正是這些超越了敵意的共識,令中共不會擔心國民党的“反攻大陸”,相反,使中共感到放心,只要蔣氏父子蹲守台灣,台灣就沒有遺失的危險。周恩來說過:歷代反動漢奸政府,采取“宁与外人,不与家奴”政策,我們對台灣則是“宁与家人,不与外人”。毛澤東也說過:台灣的事情不必性急,那個島上的居民只要還認為自己是中國人,它遲早會像一只熟透的苹果,掉進中國這個大筐里的。大家都認同中國,這便是台海能夠保持數十年相對平靜的主因。台灣有一長者高聲疾呼:“一個中國”原則乃二位先總統留給台灣的鎮島寶物和護身符,万万亂碰不得!實非虛妄之言。
事情自台灣确立“第三代領導核心”便悄悄發生質變。
在台灣有一則几乎家喻戶曉的政治笑話:蔣經國逝世前若干天,抱病參加國民党中常會,議題之一為确定“總統”繼承人。眾剛落座,經國先生肚脹,到衛生間如廁,半晌沒有出來,与會者們焦急顧盼。党國大老俞國華起身,在外面高聲發問:“總統,誰是接班人?”里面有气無力答曰:“等一會。”隨即蔣氏一口痰血堵塞命門,昏厥不醒。誰想俞國華耳背竟錯听成了“登輝”,于是,“副總統”李登輝先生順利承繼台灣最高權柄。
雖為市井笑談,但也折射了民眾對經國先生沒有選好繼承人、便宜了老李,而老李又背离了恩公,把個台灣攪混的怨尤和無奈。
在“李總統登輝同志”治下,島內亂象叢生:族群對立、“台獨”公開、國民党分裂本土化、贊成統一反成“非主流”、“務實外交”以美元開路、“爭取國際生存空間”開始了向聯合國進軍……以至鬧騰得海內外到處都在議論,加冕后的李“總統”姓“統”還是姓“獨”?
李“總統”自述心曲。在同日本作家司馬遼太郎那篇著名的談話中,他袒露襟胸,將一個男人和政治人物平時被掩蓋被壓抑的真實的另一面端給人看。當從他的嘴巴里飛出“生為台灣人的悲哀”、“‘中國’這個詞是含糊不清的”、“國民党在台灣也是外來政權”、“歷史上的台灣是無主之地”、“二十二歲之前是日本人”等等一大堆嚇人一跳的昏話,第一個惊愕和憤怒的不是大陸,而是台灣。口誅筆伐自台灣始,迅速波及全球華人世界。登輝先生在唾液的池潭中掙扎得好累好苦。他實在怨不得旁人,既然自己非要在腦瓜正中貼明了標簽,縱使高唱一百多次“反台獨”又有鳥用!
誰想,頑固老頭不思檢討,執意為之,不光有“言”,而且必“行”,罔顧各方嚴重警告,以數百万美元買得了美國康奈爾大學之旅,在一場非常危險的游戲中,膽大妄為地邁出了出格的第一步。當他站在美國的講壇上以絕大的滿足發表“民之所欲長在我心”的宣言時,感覺里絕對不是昔日威風八面的蔣介石,而是更像《出埃及記》中帶領以色列人建立新國的摩西。
大陸盛怒,始有軍演。既然嚼舌無用,便只能借助大炮的語口。
事態再次證明,台灣的未來前途安危禍福,完全在它自身。李登輝先生可以在任何一個領域背离蔣介石、蔣經國,搞“非蔣化”,但在“一個中國”的原則問題上,絕對不可。否則,穩定兩岸關系的基石必將動搖,天下必將大亂!
1958年的“炮打”和1995年的“軍演”相同處都在最嚴厲的誓告。不同處是,前者對美蔣關系還有些把握不准,進行火力實測;后者對李登輝先生則已看得透徹,表明決不姑息。
歷史的同异,登輝先生不可不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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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美國仍然“杜勒斯”
在最新一輪台海危机中,李登輝只不過扮演了闖進瓷器店惹禍大象的角色,而罪責更重的肇事者應是那個敞開了大門、故意放大象進去的家伙。
說美國“故意”一點也不夸張。一星期之前,克里斯托弗國務卿親口告訴錢其琛外長,美國不可能給李登輝發放入境簽證,因為那是違背中美三個“聯合公報”的。一星期之后,白宮發言人又宣布將給予李登輝入境簽證,因為他只是以校友的身份回母校參加一項紀念活動,這并不違背中美三個“聯合公報”。
美國的出爾反爾,不僅反映了它外交的霸道、不誠實和不負責任,而且表現了在那個事關中國的非常嚴肅敏感的問題上,它仍然禍心重重,動机險惡。
后面還有更惡劣的表現。中國剛剛宣布將在台灣海峽舉行海陸空三軍聯合演習,美國也緊接著宣布,將派遣“獨立”和“尼米茲”兩航空母艦戰斗群前往台灣海峽水域。中國的信息是明白無誤的。美國的信息也是明白無誤的。當美國海軍的龐然大物們再次出現在闊別多年的台灣海峽,人們自然而然想起了當年為國民党船團護航的“海倫娜”。世事叵測,誰又能料到台海運行的軌跡競划了一個大大的圓,几乎原封不動地回到了1958。
人們不禁會問:世界上唯一的超級大國下一步究竟想干什么?
迄今為止,美國對待台灣的態度已經有過好几輪“一百八十度”了。1949年——1950年,美國從拋棄蔣介石到撈救蔣介石,算一次;1972年——1979年,美國從冷淡台灣到親近大陸, 又算一次。 美國是把中國開列的“斷交(同台灣)、廢約(同台灣)、撤軍(從台灣)”三條件照單全收后,方將星條旗在中國首都的使館區冉冉升起的。中美建交,中國在原則問題上沒有退讓毫厘,中國顯然胜利了。美國已經用行動否定了它自己,但它從來不說“我錯了”。
美國不說“錯”,因為它仍然想著應為可能的“再錯”預留出隨時通行的小門。于是,我們看到中美建交簽字的墨跡未干,美國便急匆匆捧出一部《与台灣關系法》來。据說,此部美國國內法之威力遠在中美三個“聯合公報”效用之上,它不但明确保證了美國可以繼續軍援台灣,而且含蓄暗示了美國保留著在台灣海峽動武的權力。
美國絕對是個善于玩“否定之否定”戲法的魔術大師!
九十年代,東歐崩潰,蘇聯解体,打贏了冷戰的美國自我感覺越來越好,是到了動用一下台灣牌, 牽制中國的時侯了。于是,F-16飛到了台灣,李登輝飛到了美國;于是,“台獨”在島內鬧成了一點气候,第七艦隊列隊重返台海。
我對美國真的好欽佩,他把大使館從台北搬到北京之后,卻仍然有一百條理由保證航母隨時游弋台海,這大約便是美國外交的精明与技巧吧。
1996年入冬,我赴香港。适逢美“獨立”號航空母艦過境停靠,經友人協助聯系,我獲准登艦參觀。
這是一座集現代化武庫精銳之大成的巨型海上殺戮堡壘。最先進的集成電子塊、高爆炸藥、核彈頭同成千上万吨各色金屬材料的有机組合,构成了強大的海空毀坏力,令人真切地感覺到了美國在世界所擁有的沉甸甸的分量。
年輕英俊的弗中尉熱情向我們介紹這頭价值逾百億美元的怪獸——它的性能、威力和巡航區域。 我說:不久前它到過台灣海峽?弗答:Yes。我問:它准備同中國交手?弗:No,No,它實際上距离中國很遠。
弗中尉說的不錯。 大陸軍演開始前, “獨立”號位置在台灣以東距演習區域300海里處。 軍演開始,“獨立”號突然后撤160公里,在距大陸400海里處佇足觀看。
我又問:這能說明什么?弗狡黠地一笑:海峽兩邊的人們均不應對“獨立”號的使命作出錯誤的判斷。
我明白了。“獨立”號正在執行与1958年“海倫娜”號大体相同的使命:中國大陸不要企望在越過界限時不受到干預;中國台灣也不要企望在越過界限時會得到保護。時隔38年,美國仍在貫徹确保台海不戰不和不統不獨的“模糊戰略”,杜勒斯的幽靈仍在控制美國人的思維。
※ ※ ※ ※ ※
3.大陸必須“毛澤東”
我曾看過台北“華視”記者的街頭報道,几位女性對著攝象机鏡頭忿忿說:李總統出去冷冷清清,連個体面的名分也沒有,真的好可怜吨,中共為什么還要打壓他呢?
應當承認,台灣有些民眾抱持這樣的心態:李先生貴為“總統”,卻僅能以私人身份造訪母校,行程中沒有紅地毯、奏“國歌”,沒有三軍儀仗、21響禮炮,甚至沒有一個小科長級的政府官員前往机場迎送,實在是蠻掉价蠻悲哀的,大陸方面為何對台灣此等自貶自賤之事也不放過?一家報紙用一种很替大陸著想的口吻說道:“兩岸間事,貴在將心比心,以己及人,不可斤兩算計,因小失大。正所謂‘翻過山去天清水闊,獨木不讓大家墜河’。”
1958年,海外就有過“炮打金門”是否必需的議論,今天的問題与當年相類。
回答之前,我以為有一個現象值得注意:李先生赴美開展“校友外交”的前前后后, 与連戰“副總統” 還有過多次出訪亞歐拉美的記錄。兩先生不辭辛勞開展“過境外交”、“度假外交”、“學者外交”、“失蹤外交”、“与會外交”。大陸方面對台灣這些小動作雖然高度警惕和表示不悅,但終究沒有如對李先生訪美那樣大動肝火怒發沖冠,台灣海峽便也波瀾不惊、帆檣安然。香港有文章据此評論:看來,北京面對台北的“務實外交”,也以“務實”二字應付,有的領域允許彈性,有的領域則絕無松動。對一些無關痛痒的小國与台灣保有外交關系,北京表現了耐心,似不急迫非要一棍子全部敲掉。對于一些中等國家同台灣的暖昧調情,只要做得別太离譜現眼,北京也常常喊過罵過之后就高抬了貴手。但對于重量級大國發達國,尤其美國,北京則看盯得很緊,它們与台灣的關系絕對不可跑調走板,否則,北京“天子一怒惊朝野”、“龍抖脾气水汪洋”,這世界肯定難有太平年景過了。
就是這么回事,一些小國可以和台灣做的事,美國不行。一些國家可以邀李先生去散散心,美國不行。說北京的外交是看對象有區別的,也不為過,因為——
美國是所謂“台灣問題”的始作俑者,沒有美國的強行介入和長期作梗,“台灣問題” 本不存在, 更不至于路漫漫今不見終期。勿庸諱言,中國人對美國將把“台灣問題”引向何方,歷來“反應強烈”。
今日世界,所有國家乃至聯合國都是台灣海峽的看客,唯獨美國是圈子中人,因為只有美國有實力不請自來,把台灣海峽當作密西西比河一樣看待。既然美國執意要做游戲的一方,那就必須嚴守游戲規則。
近年島內“台獨”泛濫猖獗,美國起何作用自己清楚,沒有美國暗地里的哺乳,“台獨”永遠都是政治侏儒。而一旦“台獨”坐大,主導統治台灣,台海將出現何樣狀況,美國也不會沒數,故美國在做“台獨”可能喜笑顏開之事時,豈能不過過腦子三思而后行。
大國之交,信義為宗,言無諾焉,禍災生焉。美國對其他國家出爾反爾說了不算之事常有,但如若在台灣問題對中國依靠強權,朝言夕改過于隨便,那肯定將惹來無窮的懊惱与麻煩……
所以——
當中國全部嚴肅的交涉和說詞無效之后,便不可能不怀疑美國的真實動机,不可能不對“李登輝訪美”作出超強度的反應。毫無疑問,這反應与1958的“炮打金門”一樣,首先是瞄准了美國的。當年,毛澤東用几十万發炮彈向美國表明,美國在台灣問題上制造的任何苦果,不論大的還是小的,中國都不會吞咽下去。九十年代,中國的軍演無非再次向美國表明,在台灣問題上美國如果逼人太甚欺人太甚,大陸必須“毛澤東”。
※ ※ ※ ※ ※
大陸方面的軍事演習前后共兩次。第一次,1995年8月15日至8月25日,向台灣海峽水域發射導彈: 第二次,1996年3月5日至3月25日,在台海舉行空前規模的海陸空實兵演練及發射導彈。据說,演習的高科技含量很大,導彈距“目標”誤差僅有几米。從“炮擊金門”到“彈打台海”,解放軍已鳥槍換炮,今非昔比。
台灣著實亂了一陣:股市暴跌,投資不振,資金外流,移民狂潮,“台獨”縮頭,怨聲四起……充分展覽了海島心防的脆弱和經年偏安的不堪。
我赶緊給王教授打去電話:別擔心,演習就是演習,篤定打不起來的。
自然,我又補充:島內高層還是需要足夠重視,同1958年一樣,這次大陸方面也不是鬧著玩的。
3
哲人還說:
時間不長眼睛,但是它有視力。
披荊斬棘從亙古走來,堅韌不拔向“未來”走去。
“未來”的故事應該圓滿,但是還將有暗礁和插曲。
不偏离太陽系運行的軌跡,前方的路便不會失迷。
以地火喻戰火,中國史頁上,何止万千的戰事早都變成了一座座凝固無言的死火山,唯余1958年的那場戰爭,仍是外殼冷卻板結、內里運動不息的話火山,它將永遠地被岩封地底,還是將于某年某日再度猛烈噴射?無數計的預言大師們做過無計數的預言。
最新一輪預言大賽始于1994年8月, 一本叫作《一九九五閏八月》的大作剛出爐便在台灣走俏,數月內瘋銷30万冊,印裝車間加班加點依然供不應求,發行量將瓊瑤、三毛等台灣名作家通通淘汰。《閏》書創紀錄的成功在于號准了台灣人思考的脈搏,抓住了島內關切的賣點。它以歷史上凡閏八月年份必有大災禍的宿命觀念,大膽推斷中共將于下一個閏八月年份(1995)的某一天,發兵大舉攻台。在對雙方軍力、士气、訓練、准備進行綜合分析比較之后,得出了“共軍犯台必胜”的恐怖結論。此言既出,語嚇四座,搞得台島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不光平民百姓“好像整日提心吊膽坐臥于壘卵薄冰之上”,就連許多國民党軍官兵看完以后,也對自身戰力,“信心頓失”。究其《閏》書作者本意,不過想將一种“最坏的考量”推向极致,喚醒台灣“漸趨麻木的憂患意識”,誰知,無形中“徒長敵人志气,滅了自己威風”。
針對《閏》書觀點,附和者有之,不贊成者亦有之。而反駁最力的當屬出版于1995年初的《海峽無戰事》。僅看該書的大小標題:“中共無法承受武力犯台成本”、“中共無法擺脫國際社會制約”、“共軍作戰能力不等于犯台能力”、“‘鄧后’中共無力攻打台灣”、“中共目前打不起高科技戰爭”、“中共先進武器數量极其有限” 、 “中共對台用兵勢必后院起火”……便知,這是一本站在台灣角度、將“最好的考量”推向极致,勸慰人們繼續照吃照喝高枕無憂的書。作者翔實的論据嚴謹的論證使生活在台灣的人們頓覺自己的“高大孔武”和“中共的繡花枕頭”,“重新尋回了原本就不該丟失的自信和勇气”。但也有人如此評价:“將中共說成外強中干,貶得樣樣不靈,与吹口哨走夜路無异。”
1995年台海到底如何,實踐給出的謎底是:大陸軍演。
于是,《閏八月》的支持者們說:測得好准,中共果然蠢意欲動,准備著武力犯台了。
于是,《無戰事》的支持者們說:測得不准,中共不過演習而已,哪里敢真地武力犯台。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大辯論尚未有窮期。台海會否兵燹重燃,兩岸會否終有一戰,已經成為經久不衰難以降溫的熱門話題。
這不奇怪,本來,1979年元旦徐向前元帥宣布的僅是單方面采取的“停止炮擊”,而不是雙方面簽訂的“和平協定”。
※ ※ ※ ※ ※
1997年金秋時節,王教授第二次造訪北京,友朋遠來,不亦悅乎,我盡地主之誼,陪同教授赴八達岭,爬上長城作一回好漢,憑欄遠眺,飽覽河山。中午,擇一蔭涼靜悄之所,席地而坐,取出自帶啤酒熟食野餐,觀美景以淺酌,沐秋風兮神侃,別有一番情趣。
驀然,發現不遠處草叢中,兩群螞蟻正在為爭奪一只美麗蝴蝶的尸体而戰。一對童心未泯成年人的目光被吸引了去。王教授觀摩專注,認真地搖頭:同類相煎,可悲可歎。我點頭:是否有些像我們人類。王教授還是搖頭:准确講是人類像它。我們談興更濃,由自然界的血腥殺伐說開去,戰爭的起源,戰爭的積极与負面作用,戰爭能否最終消失,一直說到台海會否大戰,于不知不覺中回到了不是我們這個層次能夠解決的命題:中國統一之前途。
王教授愛國情重,鐵杆反“獨”,其對于“台獨”的深惡痛絕嚴辭批判,比之大陸人士還要立場堅定旗幟鮮明。 然老頭也固執倔強, 愛認死理,极難融通,對“一國兩制”成見深深,決不接受中共提出的和平統一方案。
我非常愿意同王教授這樣的台灣人士交流對談,因為我們畢竟是站在共同的基礎之上去面對我們的分歧。
王教授說:“台獨”數典忘祖,不是東西,兩岸應及早聯手,遏制刈除,不可使其猖獗泛濫。又說:然而,你們那個“統一”和我們這個“統一”卻尿不到一壺去,統不到一起來,難哉難哉,咋辦咋辦?
我答:兩岸間矛盾若是“統獨之爭”,只有打;若是“統統之爭”,可以談。談,總比打好。
我倆長城一夕談,坦誠、友善、有益,摘錄于此,以供參考。
王:1958年,毛先生“炮打金門”,我不贊成,如果解放軍越海而來,
我大概可以做到慷慨赴死,為保衛台灣流盡最后一滴血。然而,1995年大
陸“軍演”,我雖不能說擁護,但卻表示理解。登輝先生多年來縱容“台
獨”,挑戰大陸,麻煩很大程度上确是台灣自己招惹來的,怨不得別人。
沈:大陸方面兩次重大軍事行動,宣示的其實是同一個決心:台灣不
可獨立,外人不可染指台海,我們將不惜一切确保中國領土完整和最終統
一。
王:我贊成統一,因為我是中國人,血管里流動著的是中華民族的血
液和情感。但不等于我贊成大陸方面開列的統一條件,因為我同時還是台
灣人,不可能撇開台灣人的想法和利益。我很自信,我的這個看法,反映
了目前台灣的絕大多數。
沈:您所中意的統一模式?
王:自由、民主、均富。
沈:那您一定是台灣《國統綱領》的衷心擁戴者了。請問:何謂“自
由”,是否您每次來大陸都有人干涉約束了您的行動?何謂“民主”,是
否大陸的“人大”、“政協”開會亦應發生類似台北“國會”的打斗群毆
事件? 何謂“均富” ,是否大陸的人均國民生產總值達到4000或6000或
8000美金才有資格來談統一?標准太過抽象便如水中月般可望而不可及,
其結果,我現在就可以說:我們已經做到了;而你永遠都可以說:你們還
未達到哩。憑直覺,“三前提”是台灣方面攻可為矛守可為盾、欲將統一
無限期擱置、拖延的托詞。
王:我承認,大陸方面的“一國兩制”确實可摸可触具体立体。但有
一個事實講出來,沈先生千万不要過于悲傷,台灣民眾百分之九十五不接
受“一國兩制”,實際數字只會比這多不會比這少。對大陸方面而言,是
否有些血淋淋的殘酷?
沈:“一國三制”、“一國四制”怎么樣?噢,您也覺得過于滑稽不
可思議了。“一國一制”呢?是的,這又回到蔣先生“反攻大陸”和毛先
生“解放台灣”的思路上去了,最后,用誰家的那“一制”去統一國土呢,
唯有重新祭起戰爭的法寶,想必您也不會同意。那么,舍此“一國兩制”
難道還有什么靈丹妙藥來療救中華之分裂嗎?實在是難找了。雙方誰也不
吃掉誰不統治誰不改變誰,在一個國家的屋檐下面各行各制和睦相處,如
果如此寬松的條件還是不行,我才真地感到悲傷,為中國人絞盡腦汁,聰
明智慧已走到盡頭而仍然沒有善果。
王:大陸方面恐太相信自家政策了,卻沒有很好了解体會別人的感受。
中共的“一國兩制”完全以“中央”自居,台灣只是“地方”,中共居高
臨下,漠視目前海峽兩岸存有兩個“對等政治實体”的事實。台灣的肉食
者們怎能接受,台灣的布衣族們又怎能心服。
沈:依我看,雙方分歧焦點集中在“對等”二字上面。“政治實体”,
政府也,台灣所要求的,實際是一個分裂國家兩個政府間的“對等”,說
得更直白一點,“中華民國”与“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對等”。不知解
讀對否?
王:沈先生所言不差。台灣爭的就是一個平等相處,而不能被人為矮
化,不能中共當老子台灣做孫子,否則,在法理上先被套牢,頭上戴上緊
箍咒,台灣的地位尊嚴河在,利益安全又如何保障?
沈:亦如宇宙間日月星辰各得其所,兩岸關系之定位乃客觀使然,而
非誰人能夠主觀臆定隨便變更。我常想,當年如果國共划河(黃河)而治
或划江(長江)而治,各有江山半壁,日后雙方或許能夠互相承認個“對
等” , 如前東西德國和現南北朝鮮一般,共進聯合國和國際社會,得到
“雙重承認”什么的。但划峽而治便不可能了。此時的兩岸,不僅僅是地
域、人口、綜合實力上的不對等,更是國家歷史、政制沿革、法理傳承、
主權代表上的不對等,這也應該就是國際社會為何不按對待東西德國和南
北朝鮮原則對待分裂之中國的原因。總而言之,台灣謀求与大陸在兩個政
府意義上的“對等”,不合中國傳統,沒有道理依据。台北若与北京政治
地位“對等”了,理論上有朝一日廣州、南京、拉薩、烏魯木齊、海口等
等各省會也可以提出相類要求,中國豈不四分五裂國將不國?
王:虛擬假設不能決定政策,承認現實方能解決問題。現實就是如此,
“中華民國”自打國父中山先生創建之日起,已經活生生地存在了八十六
年,它的有效治理雖然已不及于大陸地區,它的法統卻仍在中國的一部分
國土上得以保留和繼承, 怎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在大陸方的心態上,
“中華民國”是一個被打敗被消滅被取締的政權。但在台灣人民的認知上,
“中華民國”即中國、即國家,不是“前朝”,無日不見高高飄揚著的青
天白日旗具有代表國家的威權意義。大陸方面如果繼續無視和蔑視“中華
民國”的存在,不承認台灣“對等政治實体”的地位,實不相瞞,任何統
一方案都很難獲得台灣人民的支持,事情搞不好會長期麻煩下去。我并不
是在制造危言聳听喲。
沈: 問題的症結恰在于此, 既然講“承認現實”,有一個最基本的
“現實”是無法回避的:中國的大陸部分构成了中國的主体,海島台灣則
無論從地理、歷史、行政和法理哪個角度講,都僅是中國的一部分。可以
試想,有人指著地圖上的中國大陸說“這就是中國”,大概不會引出异議,
而指著台灣說:“這就是中國”,大概便貽笑大方了。所以,“主体”方
能代表國家,“部分”不具備這樣的資格。所以,當著中國大陸發生了政
權更迭的事件,新政府便順其自然理所當然取代舊政府獲得了國家的代表
權。此時,雖然舊政府的法統仍在台灣得以存續,但并不能改變台灣的政
府僅為中國一個地方自治政權的性質。歷史無情,台灣方面應該承認和正
視半個世紀前發生的一直延續到今天中國的事實。
王:我對大陸方面的立場很了解,說千道万,台灣必須自貶一格、由
“國”降為“省”,大家才能坐下來談統一。只怕台灣的百姓大眾不情愿
不接受。我所接触的朋友,沒有一個愿意尚未談判,身份先由“國民”降
為“省民”的。
沈:今日中國之分裂乃國共兩党內戰造成,基于此,大陸方面曾想通
過國共談判、第三次合作的方式達成統一,如此思路的前提便是承認“對
等”。很遺憾,不為台灣所采納。如今島內政治生態變异,“党對党”談
判更難實現。但我們能否循著原來思路,找到既避開“政府層面”的難題,
又能夠体現“對等”原則的解決辦法呢?是的,台灣已經提出來了,名曰
“對等政治實体”。我想請教,是否談判時一方就叫作“大陸政治實体”
一方稱為“台灣政治實体”?噢,您也覺得這樣不倫不類不成体統了,實
際“對等”的還是兩個都有主權的政府。那么,“對等”的“中華民國”
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它們所要談論的是一個國家的內部問題呢,還是
兩個國家之間的國際問題?還有,當兩個“對等政治實体”手拉手走進聯
合國會議大廳時, 這世界上到底只有一個中國呢還是兩個中國? 是堅持
“一個中國原則”更有利于統一呢,還是愈搞“兩個中國”反而离統一愈
近?
王:是呀是呀,這的确是個一下子難以濾清爽的問題。不過,我可以
告訴您,“對等政治實体”的概念,是台灣各党派經過長時間的磋商甚至
爭執方達成的一致和共識,相較“對等政府”、“對等兩主權國家”而言
已經很中性了,体現了台灣并不愿過分刺激中共的善意。實話講,這就是
台灣方面的最后底線,再不可退讓一絲一毫的。
沈:可怕正在這里!誰都曉得,台灣各党各派的“統獨理念”相去甚
遠,吵得一塌糊涂。而“統一”、“獨台”、“台獨”各派,居然在一個
敏感嚴肅的問題上達成了“共識”,可見,這概念是多么的模糊和富有彈
性, 給日后各种各樣的任意注釋預留了多大的空間。 大陸方面一旦認可
“對等政治實体” , 真不知台灣是向“統”的方向邁出了一步,還是向
“獨”的方向邁出了一步。台灣用心良苦贊成統一的朋友們又有什么高招
能拉住台灣不向獨立方向滑去?
王:談判本是一种妥協的藝術,只有大家各讓一步才有可能達成協議。
現在中共堅守著“一國兩制”寸土不讓,卻要求台灣從既有陣地先行后撤,
這是否是一种老大霸權的心態?是否對社會本是互動的這一基本特征缺乏
起碼的体認?
沈:中國之“中”者,不偏不倚、平衡适中也,崇尚中道、中庸,乃
最值稱頌的中國人的道德修養。“一國兩制”构想提出,其實已經包含有
各棄兩端取其“中”、各讓一步都妥協的思想了。從大陸方面而言,放棄
了政令軍令一貫到底的統一模式,放棄了以我之制度取代你之制度的“解
放”理念。從台灣方面而言,放棄了“中華民國”仍代表整個中國的夢囈,
也放棄了台灣与大陸共享中國主權的荒謬。此時的“中”者,台北認同北
京代表中國的“中央”地位,大陸确保台灣高度自治下的一切不變。
王:如此,台灣所失太多,除了“一切不變”,到底得到了什么?
沈:余常言,台灣确有所失,不過一“旗”“一歌”“一國號”,簡
言之,“易幟”而已,然所得大焉。中華民族完成和平統一盛舉,台灣同
胞非但不是“二等公民”,還將与祖國大陸同胞一起共享大國尊嚴;台灣
海峽緊張狀態頃刻消弭,將一勞永逸變成和平海峽,台灣安全之虞亦隨之
徹底解除,僅雙方節約軍費開支一項也是了不得的貢獻;兩岸間再無藩篱,
人民得以自由往來,商貿得以优劣互補,大中華經濟圈必將獲得強勢發展,
台灣小龍地位穩如泰山,中國巨龍騰飛指日可待……如果仍對“一國兩制”
心存疑懼,君不見已經回歸之香港乎?
王:台灣与香港完全不同,豈能同日而語。我對香港的“一國兩制”
始終樂觀其成,但即使其成,對台灣也無說服力。
沈:正因為統一前的台灣与香港有不同,決定了“一國兩制”后的台
灣与“一國兩制”后的香港也有不同。屆時,台灣可以保留自己的軍隊,
台島的“國防”仍完全由其自己負責,香港哪來此項權力?還可以預見,
其時國家外交之下的台灣“地域外交”,也將比今天真正“務實”,起碼
領導人出訪不再受限,暢行無阻,美國可去,日本也可去,不用發愁沒有
高規格的禮遇。而且出去得堂堂正正,腰杆挺直,不用帶著大筆金錢去買
那些貪得無厭不講原則小國的笑臉。
王:不管怎樣講,“一國兩制”在台灣沒有民意支持基礎,不可能被
接受的啦。
沈:這句話我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但始終沒有看到台灣有文章能夠
把道理講得深刻透徹。大家都很清楚,台灣目前的主流意識是“不統不獨
保持現狀”,這是一個生活長期安适富裕的偏安小朝廷极易滋生的滿足怠
惰之情,可以理解。中國統一是一項复雜繁冗的巨大工程,不可能一蹴而
就功畢一役,我們既要只爭朝夕,也要耐心等待。總体來講,時間會對大
陸有利,因為台灣手里真正的王牌是它的經濟。但隨著時間推移,再有個
十年二十年,發展迅猛的大陸經濟在總量上有可能同發達大國并駕齊驅,
那時,大陸將以絕對优勢的實力和地位從容解決中國的統一問題。中國在
世界歷史上的再度崛起輝煌是不可阻擋的,中國在中國歷史上的再度重歸
一統,也是不可阻擋的。
王:您所說的“优勢”、“實力”是否包括軍事內容?如果統一之事
久拖不決,大陸在足夠強大之后,是否有一天會失去耐性重新選擇用武力
方式解決台灣問題?
沈:“實力”當然包括軍事。但即使實力大增,大陸也不會濫用軍事。
用和平方式實現統一絕非權宜政策,必將長期信守。當然,只有一种情況
除外,那就是台灣終于踏上謀求獨立的不歸路。台灣宣布獨立之日,便是
兩岸開戰之時——任何人都不應心存僥幸,冒天下之大不韙來試驗此話究
竟儿戲,還是當真。恕我直言,台灣現在不乏庸俗之輩,整天掰著指頭在
算雙方各有多少條兵艦多少架飛机,以此推斷大陸敢不敢動手,會不會打
贏,好沒意思。因為,台灣獨立,大陸必打,這是事情鐵定的邏輯。中國
任何一屆政府、任何一個政党都承擔不起丟失祖宗家業的歷史責任,背不
動喪土辱國的罵名。所以,屆時,地無分東西南北人不分男女老幼,破釜
沉舟同仇敵愾与“台獨”拼死一戰是唯一的抉擇。且不論打贏打不贏,可
以肯定的是全台灣會變成一片廢墟瓦礫,大陸沿海也會遭致慘痛重創,中
國,包括台灣的現代化進程,將因此而倒退若干年。而引發這場民族大悲
劇的罪魁禍首——“台獨”——亦將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遭万眾唾罵。
主乾坤掌權柄的政治家們,擇路慎行啊,切不可圖一己之私逞一時之快而
讓生靈涂炭,使國家殘破。
教授,我這里也有一問題問您:如果“台獨”當道,引發戰爭,您將
為捍衛中國統一呢還是為保衛“台獨”而流盡最后一滴血?抑或沏茶搖扇
作壁上觀?
王:哎呀呀,你這個問題把我考住了,陷我于三難之地呀。作為中國
人,我不能助“台獨”;作為台灣人,我又不能幫大陸;作為忠義耿介之
士,國難當頭,更如何旁觀得下去!我別無選擇,只有去上吊跳樓了。
我們捧腹暢笑。為教授的智慧幽默,也為我倆竟然長達三小時地嚴肅辯答,認真論爭,儼然兩岸政治性談判的預備會議正在這里舉行似的,很是有些滑稽。
實在,我們既不代表各自當局,也不代表任何党派,我們只能代表兩介書生一對痴憨。
王教授說:我是先天下之憂而憂,杞人無事憂天傾。我說:我是位卑豈敢忘憂國,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我們笑得愉快。
然而,又無可否認,我們個人的看法同時也是兩岸各具普遍性理念的反映,一葉可以知秋,三木想得出樹林。
雖然我們誰都沒有回天之力,不可能說服對方,也注定了談不出結果來,兩岸間狀況亦如是。但是,我們畢竟接触了、交淡了、溝通了,類似這樣的知無不言暢所欲言正在兩岸間各個層面上以各种方式經常性地發生著,這就是巨大的進展,十年前尚不敢奢望。還是那句話:談,總比打好。走動串門,總比老死不相往來好。畢竟血濃于水,情重于山,還有對我們自身智慧的信心。也許很快,也許尚需几代人堅韌不被,我們最終會找到打開堅鎖之鑰,走進一片新天地。
還有短暫的三年,中國將和世界一起,擁抱扑面而來的二十一世紀。已有許多人在斷言:二十一世紀是中國世紀。我說:中國和平統一了才作數。
時机,离我們并不遙遠;命運,其實就在你我手里。能否把握得住,不靠老天不靠地,全靠我們自己。
我的飽經苦難的祖國,努力啊!
我和王教授將易拉罐青島啤酒高高舉起——
我說:祝二十一世紀的台灣海峽再沒有炮聲。
教授說:祝台灣海峽的炮聲永遠停留在二十世紀。
我們碰杯,一飲而盡。
關山雄峙、蜿蜒遠去、橫貫古今、蘊藉力量的万里長城為我們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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