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長青的幾次會面,大多是在人多嘈雜的時刻,鮮少有機會深談。偶有信件往來,也總是在詩刊稿件的投遞之間,幾句淺淺的寒暄,並無在生命經驗上有更多對話與瞭解。然而,從許多詩文版面上,持續看著長青的創作,時常羨慕他能夠以內斂冷靜的筆觸,時而印象派般地寫意風景,乃至於向現實與歷史拋予深刻的批判與探問。而這一次,長青將他的港都經驗集結成冊,《陪你回高雄》,這一個「回」字,開門見山地揭示了他的創作基礎,關乎記憶,關乎認同,也關乎對理想世界的期待。
吳晟曾這樣寫:「我不和你談論詩藝」,我讀長青的詩句,也一樣無法專注在修辭與詩的鋪陳、斷句種種;腦海浮現的,卻是在高雄生活的許多畫面。和長青一樣,我曾在這個城市裡成長,求學,戀愛與工作。這個過程中也關注著這個城市裡的不同族群,從公園裡運動的長者,海邊散步的情侶,到工業區的勞動朋友……。事實上,學生時代參加詩社的經驗,在閱讀現實主義與被帶往工運抗爭現場的經驗,決定了我的詩觀與凝視世界的方式,這其中包括了自我的、階級的、性別的,以及歷史的各種意識。
精神動力學裡,一種被稱作客體關係的概念指稱,生命的過程甚至目的,在尋求與他人的穩定關係;而廣義的客體,指的是值得被投注情感能量的人事時地,或是一些想法與記憶。好的客體關係,也將逐漸養成成熟穩健的人格。長青的詩寫高雄,從兒時記憶寫起,「當然是跟著表哥表姊 / 在後面走」(<商展>),那樣的理所當然,表現對家人的無疑的愛與依賴。然後是地景的書寫,曾經踩踏過的足跡,包括那些巷弄、夜市、新舊建築、河流與山海景緻。然後漸漸的,詩人的視野與身體經驗,也從地理的認同、對親人的依戀,放入更延展的時間脈絡裡。除了此時此刻,詩人反芻著自己呱呱墜地的1975,並更往前溯至美麗島的1979,二二八的1947……。詩人甚至說「不要忘記西拉雅 / 光榮的族裔」(<海一直告訴我>),最後說「只有讓你環抱 / 才像回到母親的子宮」(<序曲>)。
十年前祖父過世時,我坐在西子灣的堤上默默地望著大海,遙想當年祖父如何在此地經營他的布行,以及生意失敗後幾度轉業,也有一陣子為了運送貨品靠著船筏往返市區與旗津之間。每當我凝視著從遠方湧來的海潮,並打在防波堤上激出浪花,總是感受到在波濤底下所蘊含的能量,彷彿阿公阿嬤對家人無怨無悔的付出,以及更多更多發生在此地的愛的故事。長青用反覆的詩句說「海一直不斷告訴我們」,我彷彿看見熟悉的浪花,感受瀰漫著歷史氣味的海風。這是我們共有的記憶,也是許多在同一個版圖成長、活動的人們的生命經驗。
《陪你回高雄》,如此書名,即是一個誠懇的邀約。詩人準備好將他的城市經驗分享給你,邀你一同走過歸返之途。詩人謙遜地,虔敬地,將他所認識的哺育之地,敞開給你。面對一個城市,我們逐漸習慣翻閱的是週刊的攤位、酷店簡介;習慣依循商業邏輯操作起來套餐行程。但總該有些媒材能夠超越花俏的圖片與表格,如詩一般。總該有些詩句如歌,引唱一段歷史的悲壯酸楚;總該有詩句如畫,烘托著記憶的溫暖;總該有詩如海風,為我們吹來愛情的況味;也要有詩如路標,為我們指引回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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