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翁,本名翁文嫻,早期有一本自費出版的詩集《光黃莽》,不過這首詩則是刊於《現在詩》第一期(2002年1月)。現將<思念>內容抄錄如下:
在隔壁微弱的燈光裡
張口說話
微弱的起伏
要一直介意還是不介意呢
黑色微微地醉
有些發毛
當燈光暈開
原來沒有影
這一團忽上忽下的迷惑
輕輕攤著如一張發黃的信箋
我不知所以
住在裡面還是外面
低頭走了一個下午
那些稀散的漸漸沉成泥沼
沒那麼自如了
但因緩慢而清晰碰觸著
漸漸結成塊狀
再也走不了了
微微藕紅的氣體
自遠處將我抱著
我只是個七歲小孩
穿著短褲
媽媽還沒回來
詩前兩段內容可以說細心鋪展出一種迷離倘恍的思念狀態。思念的到來,讓詩人陷於一處無形、模糊、不確定性的地帶,難以介定自己的情緒,如「要一直介意還是不介意呢」、「這一團忽上忽下的迷惑」、「我不知所以∕住在裡面還是外面」等句,呈現出理智與情緒、現實與幻象的拉鋸。
我們再回到第一段,詩人的日常生活遭受鬼魅般莫名侵擾,令她有「發毛」的感觸,到第二段中間有「攤開」的動作,表示詩人已緩緩接受,試圖探究異狀,從黑色進展至和緩的黃色,到第三段,也許受到干擾的內容逐漸清楚,反而使自己「結成塊狀」般未能輕易抽身,稍不注意,「思念」會縛綁我們的意識與行動,囚困在過去的陰影中無法自拔。到最後,當藕紅的氣體「自遠處」將她抱起,便表示詩人被拯救,脫離困局,當最後一段內容點出「氣體」二字,便讓我們明白為何整首詩會處於一種曖昧模糊的狀態,因為那些思念是由氣體慢慢醞釀而成。
仔細觀察,詩人常以「氣」字入詩,如<女變>一詩:「溫柔如夢∕抬起的臉,即被懷抱的噓氣吹去一半」(見《臺灣詩學季刊》27期),<帝水>:「遠古的移動沒有頭臚∕全靠肚臍暖暖吹氣」,<嵐獸>:「牠要問:∕你們在噓氣什麼」(見《台灣詩學季刊》38期)等等,皆可看出詩人對「氣」的喜愛,恰似莊子在<人間世>一文云:「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便是以「氣」作為與自然萬物溝通交流的方式。「氣」在中國思想的領域裡,被當作構成天地自然萬物的根本,天地以「氣」賦予我們的形體,忽而聚散,忽而生滅,我們所有的活動與感應都圍覆在「氣」的神秘氛圍之中。
只是這裡,虛幻的氣不斷變動,讓詩人的情緒不知該如何回應,是什麼樣的思念要如此介意與迷惑?又是發毛,又是泥沼,又是沒那麼自如,這些詞彙均暗示著一段曾經密封的往事,即使從模糊到清晰,詩人仍未點出事件的內容,只是把最後的時空錨定在七歲的兒童時光。
當「藕紅的氣體」將詩人救至一段過往的時空,是否就是因為對母親的思念讓她穩住之前那些複雜的情緒。「七歲」是一段需要依靠母親的童稚時期,「媽媽還沒回來」一句代表一種最原始、最純真的思念情態,利用母親的力量,收拾不知所措的局面。
最後,從「黑色微微地醉」、「輕輕攤著如一張發黃的信箋」一直到「微微藕紅的氣體」,詩人藉由三種顏色的變化,傳遞對於思念的曲折情緒,黑色是發毛的恐懼,是初起害怕掀揭的秘密,藕紅是溫暖而舒服,表達一份屬於最終的懷想與信念,而發黃的信箋則是介於兩者中間,成了一種過渡的作用,讓時間慢慢發酵,慢慢沉殿出願意面對的圖景。
這首詩看似平淺自然,其實已細膩勾勒出思念迂迴到來的特質,它不是一下子往你腦海心門橫衝直撞,有時是搭捷運、坐公車、逛街,在房間整理舊物,然後一個似曾相識的場景與話題,它便慢慢向你身邊靠攏,等你願意去感知它,並找到如何回應的姿勢。
參考書目:
《現在詩》第1期,2002年1月
刊於《海星》詩刊第17期,2015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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