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居在海底的龍宮城中,從窗戶望出去的景色總是一片湛藍,不知日月。
只有在每月哥哥從海市回來後,才能聽到外面世界的一點輪廓。
「今天我在海市看見了羅剎國的恭王爺,天啊,他有三個鼻孔,個個朝天,雙眼上吊,頭還是禿的!還好父王拒絕了他的求親,否則我可不會坐視最親愛的妹妹被這種妖怪糟蹋!」
「今天有北海鮫人到海市來賣珍珠手鐲,哇呀,果然跟我的好妹妹最是相襯……」
她總是含笑聽著哥哥的分享,他的形容活靈活現,每每讓她有親臨現場的感覺。他也總是帶回四方十二國在海市交易的珍奇異寶,只為了討她歡心。
不過,她最在意的,還是哥哥描述的「中土」。
「聽說在遙遠的東方,有個中原之國,那裡的男人都溫文儒雅,女人都美貌如花……」哥哥其實沒有去過中原,一切都是從海市聽來的,但對那遙遠國度的想像,卻總是牽動她的心。
那一天,哥哥身邊的小廝匆匆來報,說是他帶著一個在海市遇見的中原人來了。她躲在簾後,見那男人端坐殿中,俊眉下的朗目熠熠生輝,微揚的嘴角充滿自信,大筆一揮,成就父王囑託的海市千言賦,朗誦的聲音儘管鏗鏘有力,眼神的流轉卻讓人迷醉。
「好啊,好!」父王撫掌大笑,說道:「先生果然才高八斗,給我們水國增添了無數光彩!」
「小姐,原來您在這兒!」玉梅低聲說道:「快回房裡去吧,一會兒大王要開宴呢。」
玉梅帶她回房,將她好好打扮一番,便送她進了採霞宮。
一踏進大殿,便聽得鼓樂齊響,燭光耀眼,好不容易才看清了站在她面前的,就是那中原人。
「既然先生已經應允,擇日不如撞日,寡人就讓你們在這裡拜堂成親吧。」父王說道。
成親?這不會太突然嗎?她有點不知所措。但殿中已是歡呼陣陣,恭賀之聲不絕。
2
紅燭高燒,她坐在床上等他回房,一顆心撲通直跳。
這一切是那麼不真實,只因為父王一時興起,她就突然和初次見面的人拜堂成親,從少女變成人妻。
腳步聲響,他踏進房裡,掀起流蘇床帳。
「妳真美……」他熾熱的目光投在她臉上,她只覺得滿臉發燒,心跳得更快了。
然後,他輕輕托起她的下巴,吻住了她的唇……
婚後,他們常在龍宮的玉樹下吟詩唱歌,偶爾有種遍體金綠色的鳥兒在樹梢啼叫,聲音悽惻,總令他潸然淚下。
原來,他想念家鄉和父母,希望她能陪他返鄉。
然而,仙境與凡塵乃是兩個世界,一旦他離開龍宮城,他們的緣分也會就此斷絕。自與他得諧鴛盟,她就知道會有這麼一日,卻沒想到竟來得這樣快。
雖說兩人同心,便無須朝朝暮暮,但若從此天各一方,又怎能算是偕老?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良久,她終於告訴他,自己已經身懷六甲,請他為孩子命名。
「那麼……如果是女孩,就叫龍宮,男孩就叫福海……」他也給了她一對赤玉蓮花,作為信物。然後,她和他約定在三年後的四月八日,會在南島把孩子還給他,便送他回到人世。
3
兩個月後,她生下一對龍鳳胎,便依他之言,喚男嬰為福海、女嬰為龍宮。
孩子漸漸長大,每看到福海與他相似的眉目,她便心痛得無法自已。
雖說嫦娥獨守月宮、織女總在天河畔惆悵,但織女和牛郎每年仍有鵲橋之會,她與他卻只能在夢中相見,這是多麼讓人悲傷啊!
到了約定的四月初八,她取出縫綴赤玉蓮花的帽子給孩子戴上,把寄託了萬般相思的信箋,珍而重之地放進錦囊,綁在孩子背上。坐在鏡前猶豫良久,還是薄薄施上一層脂粉,即使不打算見他,也不想讓自己顯得太過憔悴。
然後,她將孩子們輕放在海面,趁著他們嘻笑玩耍之時,悄悄潛入水中。
他果然依約泛舟而至,隔著海水,他的眉目依稀俊朗,神情卻多了幾分憔悴。他伸手將孩子抱上船,打開錦囊,取出了那封信。
只見他展信的手不住顫抖,閱畢更是失聲痛哭。
「我……我知道妳在這裡……」他呼喚道:「能不能……能不能和我見上一面?我……我日日夜夜都想著妳,睡裡夢裡都見到妳……」
聽著他深情的告白,她幾乎就要浮出水面,傾訴別後那刻骨銘心的相思。然而,兩個世界的隔閡,並非你我之力所能破除,為了保護你和孩子們,我只能選擇退出……
「爹,我們不回家嗎?」孩子們童稚的聲音響起,他長嘆一聲,終究悵然離去。
她從海面探出頭來,望著遠去的船影,只覺得心裡的空洞愈來愈大。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後記:
龍女這個角色,源出聊齋的「羅剎海市」。
我在研究所的時候,修過聊齋的課,但隨著年歲的增長,過去讀了什麼早已不復記憶。
今年我買了一套「孫叔叔說聊齋故事」,當床邊故事講給孩子聽,在唸完這個故事的時候,突然就有一種想改寫結局的衝動(笑)……不過我們「聊齋女子圖鑑」這個系列,基本上還是尊重原著,不會做大幅度的改寫啦。
因為主要的文字是由我執筆,所以我把嘉欐的想法放在後記跟讀者分享:圖分成兩個空間,是暗指兩個人分屬不同世界,人仙殊途。一邊是人界,瓜熟蒂落,龍女在仙界的一邊,只能看著對岸、守著對岸。
這個系列後續會不定期推出,如果有讀者希望我們呈現其他聊齋故事的女子,也歡迎告訴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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