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什麼其他證據要調查的話,那我下次就要結案了。」
坐在前面,高高在上的審判長,一邊綁卷宗一邊瞄我一邊說。這麼快就結案?我們原告這邊提出的一堆請求賠償金額的部分都還沒討論過耶?難道…
「…不過,就目前的狀況看來,我會覺得是你們原告方面的錯喔。」
我就知道,十三號星期五果然沒好事,法官根本已經認為都是我們這一方的過失了,請求賠償金額方面根本也就不認為需要討論了。不過這麼坦白的跟我說,一時之間我還真難以接受。喂,好歹妳也是個法官,受過專業訓練的法律人士,可以這麼直接的跟當事人說:「嗯,我認為是你的錯喔。我說是你的錯喔,知道我會怎麼判了吧。」可以這樣嗎?
這種心情真的是悶到家了。走出法院,坐上計程車。我真的輸了?在往火車站的路上一直想。坐上了火車之後仍然再想。很難釋懷啊。就算我早已經知道打官司就是有勝負,終究還是無法迅速地調適,也還是會不斷地繼續回想全案的經過,想著這件案子從最開始接案到今天開庭結束,是不是在中間的過程中我犯了什麼錯?
雖然我是在想三十分鐘前在法庭裡的情況,案子的爭點,到後來卻不知怎麼慢慢地,有好多的往事像是時間錯亂一樣通通都浮了上來。在十二點三十五分從苗栗開往桃園的自強號列車第七車廂第四十號座位上其實也沒有別的事情好做,因為每一天的累積而被堆到腦海深處的記憶,就這樣很乾脆地以十三號星期五的今天作為引子,一口氣全都上浮到了海面上來了。
那天應該就是十三號星期五,如果當時幼小的我沒記錯的話。
在位於中壢的我家附近,很久以前是一大片的荒地,滿佈稻田、小徑、竹林,還有我那被葬在那的不知道的誰。後來,那一大片未開發土地被劃成了重劃區開始開發,稻田以及荒地被整片地整平,小徑被掩蓋,竹林被除去,墳墓也移走了。為了興建一棟棟的公寓大樓,綠地成了黃土地,堆著一堆堆的砂石,等待著依序被填進模板裡,成為樑,成為柱。而對於當時仍稱年幼的我們,週遭環境的變化沒有讓我們學會什麼叫做感傷,那畢竟還是隨著時間將情緒累積之後才能夠體會的情感。只是一堆堆砂石堆成的小山之於我們,代表我們有了新的遊樂場,有新的祕境跟冒險的天堂讓我們去打發中午放學後到晚上吃晚餐之間那一段長到不知如何消磨的時間。可以吆喝著一群人,從這邊登上去,從那邊跑下來。鬧著,笑著,拿起小石頭互相丟來丟去。
丟石頭!
逢到玩樂的時候,一群小孩都是鬧到不行,可以說已經瘋了。小孩子們玩瘋了的樣子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那是一副無可救藥的樣子。抓起手邊的石頭就往對方丟去,不是一顆一顆地丟,都是一把一把地亂丟。就是我扔出去的這一把裡的不知道哪一顆,就這麼準準地往同伴的腦袋上招呼去。在那一堆堆的砂石山上的石子,是為了跟水泥、砂,混在一起成為堅固的牆,為了轉換成堅固這本質而存在的。因此,那些石子不像擺在魚缸裡的鵝卵石,是一顆顆渾圓又帶著些許斑紋地美麗又柔和,而是有著尖銳的外表。而隨著掉落的石頭一起出現的,則是稍帶點粉色的鮮紅的血,沿著回家的路一路滴落。
年幼的我對那之後的事只有淡淡的記憶。哭泣的同伴,沾滿血跡的衣服,白色的紗布,還有母親那手忙腳亂的樣子。自己的小孩把別人家的孩子的頭打破了一個洞,畢竟這是很難交代得過去的事吧。好像也就是從這件事情開始的吧,在十三號又是星期五的日子裡一定會發生不好的事,這個想法就這樣深深地植根在我腦細胞裡。也許平常的日子裡不會有任何的影響,好像在陽光下隱藏著影子躲起來,不過一但到了十三號星期五的那天,就像是所得稅單一樣突然出現眼前,想避也避不掉,只有純粹的害怕,害怕著未發生但是主觀地認為一定會發生的惡事而已。
現在你正經的問我,打破頭的那天真的是十三號星期五嗎?說實話我不知道,甚至那天是不是星期五,我也沒有辦法確定。對於孩子們來說,今天是星期幾並不是太重要的事情,因為每天和每天的區別頂多在於是上整天課要帶便當,或是上半天課然後中午就可以回家。只是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經過那一天,一種對於十三號星期五的害怕以及恐懼就是很確實地存在心中,而之後幾年的十三號星期五,也是或多或少發生了些不能算是讓人快樂的事,這種恐懼也就逐漸地越來越深了。
回到辦公室,桌上整堆的卷宗意味著注定沒有辦法準時下班了。也許吃些東西心情會好點吧。拿著公費出門採買晚餐,縣府特區這週遭吃的東西還不少。在我拎著六塊雞桶加蛋塔回辦公室的路上,在背後卻響起一個聲音:
「先生,不好意思請問一下,請問信二街在哪個方向?」
一個騎著機車帶著安全帽和口罩的女孩向我問路。還挺標緻的。就算是她全身都包了起來我也可以確定。不過我也的確是不熟路是在哪,就請她乾脆來事務所看地圖確認好了。結果把安全帽和口罩脫掉的她的確是個美女,是會可惜放她走的時候沒跟她問姓名電話的那種美女。就算是十三號星期五,也是會有好運到的吧。我想。
送走了她之後,值班的助理跟滿臉笑意的我要買晚餐找回的零錢說要報帳。「喔,等一下,我拿給妳。」我掏了掏左邊的口袋…又掏了掏右邊的口袋……錢呢………?
十三號星期五,原來還沒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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