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了,親愛的小白。
你將永遠安葬在我心底。」
盛夏的黃昏依舊炎熱。
小白,那隻伴我踏過十個年頭的狗兒,也是在這樣的一個黃昏,安安靜靜的離開我。
我不經意的又想起你,屬於你的那些零碎片段,像是黑白紀錄片,一幕一幕地,光速般掠過我眼前。
兩千零二年六月二十三日的午後,山邊的紅日仍四射光芒,炙烤了一天的柏油路,此刻,就要沸騰。我走在人煙稀少的街道,感覺體內百分之七十的水份,彷彿快要乾涸。陽台上的紅花綠葉,卻在豔陽下展現不屈服的頑強,旺盛的生命力,奮力綻放紅花的嬌豔;揚昂綠葉的青翠。難纏如我,怕寒亦怕曬,當然是安穩的躲在冷氣房,輕鬆的搖搖滑鼠,悠游在網絡世界裡。這樣的午後,平凡如昨日的夏暑,除了炎熱,還是只有炎熱,只不過似乎靜悄的過分詭異。
靠近黃昏時,烈日稍稍收斂起他的放肆。
「小白快死了!」父親的嚷嚷聲劃破了這份安靜。
「真的嗎?你是開玩笑的吧!」母親在廚房玩笑似回應。
待在房裡的我,並未理會父親的話,只當他在開玩笑,他平日老愛開小白的玩笑,所以我也不以為意,嘴裡一邊暗暗的嘀咕:「小白生命力旺盛的很,哪有這麼容易就死了!」
「真的,你們以為我在開玩笑喔!」
聽見這句話,胸口倏地一縮,好像打了一記悶雷,我萬分惶恐的奔到陽台,看著橫躺在瓷磚上的小白,肚皮苟延殘喘似的起伏。
「還有呼吸啊?」
「妳沒看到她身體的顏色都變了嗎?」父親向我解釋。
再一次,我認真的注視小白,瞧見她眼眸中帶有一絲掙扎;不願離去的掙扎,令人心酸的掙扎,不能再像從前,毫無忌憚的在午夜吠著。嘴裡吐著琥珀色的稠體,死神,只有給她最後的意志、神魂,祂正在後頭催敢她上路。她的身軀也有些僵硬,距離她不到一公尺的我,清楚的感受到她的無助,不知怎地,眼前有些霧茫茫,我找不到凝視的焦距,喉頭也微哽,我貶貶眼,想仔細看她,酸楚與傷感卻如海浪般,一波一波的湧來,滿滿充斥在胸口。
「小白......」妳不可這樣死了,妳說妳要活到‧‧‧‧‧‧
一開口,只說了兩個字,就再也說不下去,全都哽在喉頭,一個字也出不來,心底泛著嘲諷的酸笑,小白怎麼會對我說那些話呢?真是癡人說夢話,這是從前多少寂寥的午後,一個無聊的女孩蹲在陽台,雙手撐著臉頰,用最寂寞的語氣,對一隻晾著肚皮昏昏欲睡的白狗,喃喃自語說的蠢話。
回憶哪!漾著金色的夕陽,在我面前徐徐展開‧‧‧‧‧‧
妳幼時的模樣,仍然清晰,彷彿回到妳我相遇的最初,妳的嬌憨可人,讓六歲的我笑彎了眉眼。當朔風吹來,我總喜歡把妳擱在我腿上,抱著妳就像抱著一個雪白大暖爐,全身暖烘烘,讓我幸福的快要飛起來。日子輕聲流逝,妳已長成十足的大狗,換句話說,妳是個大人,不是嗷嗷待哺的嬰兒,再也不能把妳偎在我懷裡,享受那份恬淡的暖意。
在妳剛發牙那年,每天死纏著我的腳盤當作磨牙器,無論我怎麼閃就是閃不掉,從早到晚,都上演著狗追人的畫面,這樣爆笑的情景,讓家人們笑成一團,看在我的眼裡,他們都是一群【大壞蛋】!一個一個都不來幫我,我氣極敗壞,腮幫子氣鼓鼓,簡直就快要比青蛙的肚皮還要大!後來,偶然的我想起妳,心裡總覺得當時該允許妳,留個深刻的疤痕在我的腳上,我才好在妳離開後,循著妳留下的線索,蜿蜒而上,用一種隆重的心情去思念妳。
最值得紀念的事,便是妳第一次做狗媽媽,如果我記得沒錯,在我小學四年級,妳生了四隻可愛的小狗。母親和奶奶真的大腹便便而打賭呢!我的印象還很鮮明,妳生第一隻小狗時,是在傍晚,因為夜黑,妳一度以為是排泄物,卻又驚愕會蠕動!妳害怕的退了幾步,那付丈二金鋼摸不著頭緒的模樣,真是又蠢又可愛。我最喜歡那隻土黃色的,她和我最對眼,我給她起了小名叫【胖胖】,她像個小跟屁蟲跟前跟後,她同妳幼時一樣惹人疼愛。可惜的是,母親嫌麻煩,加上陽台又裝不下妳們這家子,全在菜市場送人了。
還記得年幼時,每回我受委屈,分不清是我倔強抑或是膽怯,總會隱忍到家中一個人也沒有,才安心的發洩情緒,讓眼淚靜靜的流個夠,妳會用一雙圓滾滾的黑眼珠子揪著我看,彷彿讓我難過的人是妳。這不知道是否是妳對我的安慰?
早已習慣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跟妳打聲招呼,也不管妳是否神采奕奕的搖尾巴,歡迎著疲累一天的主人;還是百般無聊的抬一下眼皮子看看我,似乎在責怪我打擾妳的清夢。
而我曾認真的想過,要是童年少了妳,豈不快成了一片空白?童年有些自閉的我,每當鄰居小孩很開心的在樓下玩躲避球、紅綠燈,我卻成天窩在房間裡看故事書,說什麼也不肯跟他們玩,父母也因為要賺錢,沒辦法帶我去同學口中很好玩的劍湖山、兒童樂園玩,當他們在討論星期天又去哪裡玩時,我只能安靜又羨慕的聽著。
讓我,再想一想,回憶太多,散落在腦海裡,還來不及去整理,被時光的飛灰湮滅,模糊的無法分辨。啊!分離的傷逐漸啃蝕記憶,我已無力再回憶美好。
眼睜睜的看著妳殘存的生命,一點、一點的在我眼中流逝,內心焦躁卻束手無策。我該怎麼辦才好?沒有人有答案,難道是妳已經提前走生命的最終?縱使在內心合掌萬般祈求,妳,還是閉上雙眼,沒有向我道別,自己默默離去。老天終究來不及聽見,我微弱的祈禱,祂不知道,妳在我心裡有多重要,妳盤據了我人生的十個春去秋來,但,至少妳走的還算安詳。
妳記得嗎?妳當然不記得,妳來的時候,我六歲,妳是我童年唯一清晰且珍貴的記憶。
(2005年1月號明道文藝‧第二十二屆全國學生文學獎決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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