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總是可以得到體諒和安慰。
但能將情況改變的.....
卻只有你,和你的心
by 【勇氣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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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妳終於醒了。請問一下妳叫什麼名字?」
她看我一眼,無動秀眉的緩緩將視線擦過我的臉,繼續看著天空。
有不少女人用目光膜拜我,也收過輕挑眉稍用眼神暗示些什麼的,但至今從沒有,沒有人對我視而不見的這麼徹底。
「小姐,名字?我們需要聯絡家屬前來。」
她沒有表情,繼續沈默不語。
我指著白袍上的名字,「我叫李何禎,是妳的醫生。」有點氣憤自己沒有參加下午的研討會卻被主任逼來這裡要他向她說明病情概要和醫療程序,還說這是維護醫療品管的第一步。見鬼。
「小姐。」忍住氣,最後一次稱呼她。
沒有回應,就是沒有回應。
好吧!
「妳的前額挫傷縫了七針,右手臂擦傷已擦過藥目前包紮起來,左臂膀脫臼請骨科醫生診療過目前需要用三角巾固定,左大腿和右小腿有輕微撕裂傷已縫合完畢。接下來只要續觀頭部受創可能留下的後遺症就好了。」我對著空氣一口氣說明完畢,管她有沒有反應,老闆交代完的我照做了,就這樣。
接下來的三天她仍是一具木娃娃,醒時可以吃、如廁、肺活量訓練,熄燈後可以睡,而且一覺到天亮,但從沒開口說過話,這種近乎病態的表現讓我考慮照會精神科醫師,要不做做腦波圖、測聽力、視力、智力等等。
開出了照會單和檢查單,不曾再與她說話的我第二度走到她的床側。
「小姐,名字,妳的名字!」
原本以為仍會是人類與空氣的對話,但在我一時多言的情況下,她說話了,但是一開口卻是:忘了。
失憶嗎?我盯著她的臉,挺意外一張秀麗臉蛋再加入臉部表情、聲音、眼神後竟是截然不同的惹人注目,等等,我在想什麼。
「無名氏三,依此類推。」敲敲病歷,決定她在院內的代稱,不過見她張口欲言,似乎又不喜愛這個代稱。
好吧!我是個善良有愛心的醫生,所以讓上天決定她的命運。
「等一下跨進這間病房的人右手拿的東西就是妳的名字,要是沒拿東西妳就叫無名氏三,不得非議。」
不過忘了補充,這個時間是護士進來更換便盆的時間。
我給她的親切笑容在眼見那個實習醫生拿著瓶子進來後而凝結,真好,有人實習分數要不及格了。
「好吧!妳的名字,瓶子。」
管她的名字叫什麼瓶瓶罐罐的,這都不該是我要在意的,她是病人我是醫生,除去醫病關係後就只是獨木橋與陽關道。
剛開始,我的確是這麼想。
可是後來,我越來越不敢肯定。
「情緒不穩?」聽到護士用電話告知這件事,「瓶子?好,我去看一下。」
我本著醫生的職責前去看望,在藥物鎮靜下,人是安靜的睡著了,但是不小心碰到枕頭的手竟有股不可思異的溼涼開始從手指滲上,再按了按枕頭,竟是淚溼一片。
她眼角的淚痕猶在,看得我的心頭無端一擰,輕輕觸碰一下她細緻的臉龐。
「就為了衣服?」問向護士,看到她抱住了鵝黃外套,似乎這是她的安全毛毯。
一個失憶的人怎麼會對自身的東西這麼依戀。
「電話卡。」小護士說,「我看到她摸那個口袋,趁她睡著我偷翻一下,她在意的應該是那張電話卡。」
這更加讓人不解,一張一百元的電話卡值得這麼重視嗎?或者她重視的是電話卡上的附加價值?
摸著枕頭上的水漬看著她馴和的睡顏,我的眉頭卻不自主深鎖。
有些疑點我沒有澄清,因為她接下來----在那次醒了之後,又變了個人了。
像是解離人格般的從低音ㄉㄛ到高調的ㄉㄛ,差了整整八個音階。
「嗨,早安。」爽朗的笑容與醫院該出現的灰色氣氛格格不入,她邊使用床旁桌吃飯邊向查房的醫生們問早。
「頭痛呢?好一點了嗎?」我是她的總醫生兼住院醫生,所以我代表發言。
「你還沒有說。」
「說什麼?」
「早安。」她認真的雙眼瞅住我,「這是禮貌,貴院不是推行禮貌運動嗎?」
殺了我吧!
幾乎可以想見後頭的實習醫生加一堆住院醫生要笑不笑的表情。
「早安。」我壓低聲音迅速帶過,「左手脫臼的部份聽骨科醫生說已經痊癒了,該拆的縫線也都拆了,現在唯一的問題是,」我指著腦袋。「記憶喪失這方面。」
「嗯。」她吃早餐吃得很開心,看著她滿足的吃相,很難想像有些鉅富病人稱此為”狗食”。
「有沒有記起來關於妳自己的一些事?」
「沒有。」回答得異常迅速俐落,像是問黑道立委候選人選舉有沒有買票一樣。
「聽著,」真想告訴她本院對於”失憶病人”的治療方式是在飲食中加入強力瀉藥。我深呼吸。「妳身上沒有任何證件,也許妳的家人已經報警,所以我們已和警方聯絡上,這樣也許可以找到妳的家人。」
「好。」又是漠不關心。「那我可以繼續住院囉?」
「在尋找到妳的家人之前,我們必需請社工予以協助。」
「好。」她繼續微笑。
「那好,下午社工人員會來,妳現在可以將行李----呃,簡單的東西收一下。」
話一完,她像隻受到驚嚇的野貓般跳下床,而且還是一隻活力充沛、動作敏捷的野貓。
「離開這裡?」
「對,醫療方面,我們能做的都做了,現在需要運用社會力量來協助妳。」
「等等----」她摸向額頭,「那我要住哪裡?」
「社工人員會安排。」
「這樣----可是我頭痛。」她突然按住腦袋,「有時頭會好痛。」
「所能開的止痛藥已經在等一下領藥的藥袋裡,撞擊後的腦袋可能會持續一陣子的痛感和昏眩。」
「可是我還有心悸感。」她摸向心臟。「跳很快很快。」
「晨量脈搏78下,正常值,等他不跳時妳再來擔心也不遲。」
「失眠,我夜裡常醒來後就睡不著了。」
「那好,換個地方睡,搞不好就解決妳的失眠。」近幾日每天的總眠數是九小時,失眠?
奧斯卡最佳睜眼說瞎話獎,得獎人:瓶子。
「非得離開?」她乞憐的問。
「從沒見過有人對醫院這麼的依依不捨,本院倍感容幸。」
她瞪我,那算瞪吧!杏眼微睜的微笑,泛著一絲恐怖的笑。
當醫病關係結束後,我不會再遇見這麼一個奇怪的女人,飾演的木娃娃到一只開朗的瓶子,總是精彩可期的卻不可能再見她了。
一想到這裡,全身開始怪怪的,不明的煩躁隨著她將至的出院日期而緊隨在後。
那天下午她拎著二袋行李走出病房,記得是被救護車送進來的,怎會在出院之際還有行李可以打包?
我的好奇從別人口耳相傳之下得到滿足。
原來可愛的女人很多男人喜愛,可愛又嘴甜的女人很多叔伯阿姨喜愛,可愛又嘴甜又有笑容的女人很多女人喜愛,可愛又嘴甜又有笑容又有禮貌的女人呢!
全部人都愛。
所以那二袋東西就是這樣來的,聽說她根本不愁沒去處了,住在VIP房的某銀行董事邀她前住,號稱有整棟樓房可以任她跑上跑下,一些聽來的小道可多,但沒證實過全當流言聽便罷。只是我的老闆,那位主任醫師竟然要收她當乾女兒,冠冕堂皇的說失憶的瓶子多可憐多可憐,他正好缺一個貼心的女兒。
我想主任是語誤了吧!他缺的不是貼心的女兒而是貼心的床伴。
她收拾好東西,逐一向照護她的工作人員道別,我悄悄退席離別的場景,沒有收下她的”謝謝”,也不想要她的”再見”。心底有種微弱的光,這是長期處在黑夜之中的我一眼就可以確認的亮光。
像是,期待。只是期待什麼呢?街頭的擦身而過?偶然的再次相逢?
想不出答案,沮喪極的走到地下停車場,卻在那時見到她的身影。
她正呆著一張臉,手中拿著那張電話卡。
「怎麼在這裡?」
當我出聲後立即回頭給我一個快樂的笑容,而電話卡不著痕跡的再被藏起。
「要回家了啊?」她問,見著我坐入車內便大方的對我揮揮手。「拜拜。」
發覺心底的微光漸熄,因為我不想要擦身而過,也不能確定在不可知的未來和她再次相逢。對她頭微點算是道別,啟動車子往前開動五十公分後不再踏下油門,反而踩下煞車,我將頭探出車窗。
「妳決定住哪?社工人員怎麼安排?」
「欸,是有蠻多地方可以住的----」
她謙虛了,是”很多”。
「但是我想找較僻靜的地方,比較小比較溫暖的公寓,最重要要有家的感覺的。」
她言下之意已經將陳董事旗下的旅館、王小開的渡假中心、蔡醫師買下的牧場小木屋、某實業家的大廈及主任醫師的五樓透天厝給踢除了。
「找到了?」
「還沒有。」她搖頭,眼神示意我的右側有車子要駛離,勸我加速通行。「拜拜。」
再度對她點點頭,將車開出地下停車場,如果順利的話往右轉再一直一直開下去再轉個幾個彎就可以到家了,可是,並不順利。
在我將車開離停車場時,雙手竟不受大腦控制的轉動方向盤,將車子駛向大樓前方的暫停區,連右腳也不受控制的踩下煞車讓車子停下,腦中明明知道自己該回家去,該遠離那個奇怪的女人,但卻怎麼也無法執行,任得行為反控大腦。
「疑?」她走上來,一眼就看到我。
「不是要回去了?」
「是要回去了。」我說,嘴巴乾乾的,喉嚨也乾乾的,接下去該說些什麼,我完全不曉得。
「你不會跟我一樣也忘了家怎麼回吧?」她笑了,右手撐住我的車頂,低頭看我。笑容很可愛,或者說是狡猾。
「我沒失憶。」接下來該說什麼?我到底想說什麼?真不該留在這裡像個白痴似的。不讓社工替她找住所是她的決定,她要去哪根本與我無關,唯一有那麼點關聯的就是,她現在叫”瓶子”,而這名字是我決定的。
「醫生,」她叫我,微笑。「你家住公寓嗎?」
「嗯。」
「有多餘的房間嗎?」
「有吧?」我不確定。
「你住的地方,有家的感覺嗎?」
「有吧?」我不肯定。
「那,令夫人介意你撿隻貓回去嗎?」
「我還沒結婚。」
突然,我從只能看到她的前二顆牙到已經可見她的第四顆牙。
「醫生通常都很有愛心對不對?」
抬頭看她,猶豫著頭該不該點下去。
「一個有愛心的醫生更不會見死不救,對吧?」
這點更讓我不敢點頭,外人很難了解,有愛心與救不救根本無關,有時候死亡是病人最需要的,有時候醫生的”救”只是為了証明自己有向”天”宣戰的能力。
「我還沒找到住處,」她繼續說,在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的同時,我的確希望她繼續說下去。
「所以,你的家就借我小住幾下好不好?」微笑,她邊大聲說邊走向右方車門,「你是一個有愛心的醫生,一定會答應我這個小小的要求。而且我保証不會打擾你,不會弄亂你的屋子,只要給我小小的一間房,偶爾讓我出來透透氣,讓我外出晃晃-----這樣就好。」她打開右邊的車門,順理成章的入座。「我喜歡烏龍麵、咖哩飯、水餃,你也喜歡嗎?中國食物比西方的牛肉漢堡好吃多了,希望你也這麼覺得。因為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就可以弄給你吃了,說實在你們醫院的伙食實在不怎麼樣,味道太清淡,雖然馬馬虎虎過得去啦!但是我還是喜歡我自己做的東西-----」
「等,等一下。」我終於從她那一串跳躍性的言談中找到縫隙,趕緊開口發問。
「那和撿到一隻貓有什麼關係?」
「喵嗚----」她竟然學起貓叫,察覺自己太頑皮而吐吐舌頭後再說,「我只要一小塊地盤,請你供給我一些食物和水,而且還被動性的只在有食物的時候才會靠過去,這樣和養一隻貓沒什麼兩樣吧!」
「不過我說了,如果飼主願意的話,我也可以幫忙做家事的。總之,撿到我是百利而無一害。」
「飼主?」
「你呀!」她再微笑。
「好了,」她突然大喊,我被嚇了一跳,看她。
「開車吧!」她發號施令,指向前方。「走!回家囉!」
愣著,接下來更不可思異的情況發生了,我居然一句話都沒有說的讓車子啟動,真的讓車子往回家的方向前進。她滿足的微笑,反倒不再說話的放下車窗讓冷風吹進。
而我就這麼往右轉再一直一直開下去再轉個幾個彎,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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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待續啦!!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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