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馬尾巴搖晃著,像毛撢一樣,想拂去空中的浮塵,卻搔頭弄姿,撥撩沉寂的心緒,一顆深值的情愫也開始活絡起來了。
下課時,玉珊解開髮夾,一頭青絲像烏山垂布般的宣洩下來,各自呈現其優雅麗姿,散發嫵媚嬌柔的神采。隨著傾頸甩頭,宛若垂柳引風邀舞,搖曳生姿。一線青絲過於激盪,脫穎而去,游絲般的緩緩飄落下來,想棲息在久郎棹上,不意會被挾持,禁錮在書頁中。
上課後,按耐不住脫序的心,不管老師口沫橫非,諄諄善導,還是躬親會晤遠來的訪客。瞪著烏黑的秀髮,彷彿佛家說的「從一粒細沙可看出大千世界」。想透過它探知更多的訊息,漸漸進入另一個時空,不知道那是第幾度空間。
回到寒舍(因北上寄居於姨媽家的屋頂搭建的閣樓,房內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太過於寒酸,所以亦稱之為寒舍)後,複習一下今天的功課。馬尾巴開始掃去成堆的課本。騰出空隙來,填回烏雲般的秀髮,透過纖介細髮,可以看到玉珊的笑容,聽到她的低訴。從此結盟為知心之交,每天形影不離,共渡悲歡與痛苦,意興所致拼湊一首詩:
絲絲
一絲秀髮飄落地
我偷偷趨身撿起
...... (請參閱曲譜「絲絲」一詞)
隔天將此詩遞給桌前的玉珊,她看了披上兩個字「無聊」,頭也不轉的往後送。
他臉上泛起了幾層的紅暈,真是傷心透頂,苦惱了一整天。頭空空的,但裝不下一點殘渣,再也不敢抬頭喵一下那撩人心弦的雲波。
玉珊晚上洗過澡後,坐在鏡前攬住一頭髮絲繞到頸前,拿梳子梳理時,憶起課堂上那一幕,整個腦漿都凝滯著,心沉沉的,狐疑的看著跟隨十幾年的頭髮,心想著每天把你帶進帶出,到處風光,踩街瀏覽,用洗髮精幫你洗滌,用潤絲精幫你護髮,幫你梳理,幫你整形造態,編織打包,隨你所興,無微不至的照顧,還要買漂亮的髮飾為你佩帶,增添妳的麗姿驕態,如此細心憐惜。妳非但不會表示感恩,不會對我撒嬌。居然敢背叛我,偷偷私自跟別人眉來眼去的暗送秋波,惹來如斯羞辱,你看我怎麼對待你。拿起剪刀,夾住髮身,準備除去三千煩絲,以杜絕後患。可是始終橫不下心來,看那垂危的髮絲,默默的,一動也不動,垂頭乞憐的樣子,心起憐憫,撫慰著說「對不起啦!我怎忍心讓你離開我,而無依無靠流離失所呢。」
再想那一首詩,當時為何那麼輕率,衝動無禮,只不過是人家的作品,僅描述其心意,亦無傷大雅,何須大驚小怪呢?如此反而相形見絀,自暴其拙。想一想他敘述的不錯,但一時也意會不出其內容如何?
隔天下課後,玉珊轉過頭,向久郎表示歉意說「對不起!昨天一時太魯莽,很不禮貌。」「沒什麼,不必介意。」久郎一時也想不出該如何答覆。玉珊有點不好意思,再說「其實妳描寫的很好,我忘了內容,能不能再給我看一下。」
久郎找出那張已縐的「絲絲」一紙遞了過去說「送給妳。」玉珊特地抄了一份,原稿退環說「這是你的智慧財產。」
星期天補習鋼琴回家就坐在琴前忙著彈奏,他媽媽聽了那雜亂無章,不成曲調的琴音,靜靜的在背後看了半天,輕聲問道「今天學些什麼?彈的好像不是琴譜上的吧?」在看到譜架上擺一張詩詞,低頭看下說「這詩寫得不錯,很有韻味,妳想譜曲嗎?」
玉珊無奈的說「我找不到好的旋律。」
「妳先把心溶入詩的情境裡,找尋聲音的波動,拉出一絲與心弦共振的旋律,然後把好的旋律記錄下來,再加以增減,反覆,變化,裝飾,規劃節奏等即可成為一首歌曲。像造句一樣,找一個新詞,再造句,再修飾,一一串聯起來;及起承轉合而作成文章。在作曲上為主題或動機,作為主要的旋律,再反覆變化,轉合等而構成曲調。」
玉珊聽了好高興的說「媽!您好利害哦!有沒有您的大作?」
「大作是沒有,編作是有的。」
「快拿來給我欣賞。」玉珊高興的盼望著。
於是翻箱倒櫃找到一首由「人面桃花」改編的歌曲「惦念」(請參閱曲譜「惦念」)。
兩人一彈一唱,一次又一次地唱個不停。在歌聲的波濤裡忘了時空,忘了自我,只有沉醉在律動與情感融合的迴腸蕩氣中。
費了幾天的琢磨,切磋,終於一曲「絲絲」曲譜告成。(請參閱曲譜「絲絲」)
久郎接到這首曲驚喜萬分,連聲說謝。晚上掀開書中髮絲,哼著那首曲子,彷彿兩地心靈相通,隔空心領神會,那束髮絲又在心中撫慰著。日後漸拉近兩人的心距,但侷限於課業的研討,不涉進情感的開拓。
入秋時節最引人遐思,很多人都想投入秋的懷抱裡,緬懷那綿綿的陳年往事。中秋節過後,又有一個雙十連續假日,補習班輔導老師提議為了紓解課業壓力,提振衝刺鬥志,要辦個活動,即到夢幻湖烤肉,參加者繳交百元,每個人準備一個節目。
當天秋高氣爽,走在蜿蜒的山間小路,古木參天,景色宜人,真有遠離塵囂,心曠神怡的感覺。碧綠的夢幻湖躺在靜謐夢草間,柳條順序下垂,隨風招展,向夢幻的秀髮與湖水相輝互映。
久郎不由自主的將目光移到玉珊的垂髮上,想起那首曲子,意會到,柳絲長,髮絲亦長,情絲更長。
大家忙一陣烤肉,填飽肚子,稍作休息,就開始進行餘興節目。先圍成一圈,席地而坐。什麼大風吹;蘿蔔蹲;追趕跑跳碰等都搬上場。被逮著的就得表演節目,輪到久郎時,他高興得可以藉此表達思慕之情,就唱那首「絲絲」。有欲語還羞,含情脈脈的感覺。
小朱等不及唱完就問「是誰的秀髮?」
阿明指著玉珊說「是她的。」他們幾乎已將兩人「抓作堆」。但是她兩人相視靦腆,保持緘默,以免被調侃,揶揄。
西米說「我也要!」
小朱說「自己去撿啊!」
章雨提著一個塑膠袋,唱著「一絲秀髮,一絲秀髮,給我一絲秀髮...」(請參閱曲譜「一絲秀髮」)
一面唱著,一面向同學一鞠躬,要他們施捨一根頭髮,大家也隨著合唱起來,托鉢了一圈只裝滿一帶紙屑菓皮,他怨聲呵道「我又不是來收破爛的,你們實在太吝嗇了!連拔一『髮』以利天下而不為。」弄得大家真的笑得人仰馬翻。
輪到玉珊,她輕柔的唱著一首「只念你一人」(請參閱曲譜「只念你一人」)。歌聲細膩高揚,字正腔圓,加之傾頭轉項使得垂髮又開始大展嬌姿,撥得九郎魂不守舍。大家覺得好像被親臨關愛,融融在溫馨的爐火裡。
美美也引領問道「妳念的是誰呀?」
小朱又搶著說「我!我!」
玉珊氣急敗壞的說「妳的頭啦!」
小朱哈哈笑著說「我的頭也值得妳想念嗎?」
阿明幫腔說「她想吃豬頭啦。」引得大家笑得東倒西歪。
美美編著兩串辮子,像倒掛的羊角,歪著頭頻頻笑著,捧著一包玫瑰,唱著一首「獻花」(請參閱曲譜「獻花」)。對著同學一鞠躬,送一朵玫瑰花。大家高興得欣然接受,由於歌聲柔細嬌甜,人人聽了如醉如痴,回蕩在優美的波濤裡。
章雨說「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接受獻花,好感動哦!」
接下來輔導老師說「今天同學們節目表演得很好,歌唱得很好,我也來獻醜一下,請大家站起來,隨著節拍作動作;拍拍手,搖搖頭,扭扭肩膀,向右轉。」
於是開始唱一首歌「拍拍手」(請參閱曲譜「拍拍手」)。
大家跟著哼著歌,比手畫腳,動了起來,人人陶醉在盪漾的旋律中。
* * *
送走了寒冬,迎接春光,各自都在書堆中翻騰,也都心無旁骛,不管天下大事,唯有專心一志的往同一個目標奔馳,把人生前途孤注一擲,以一試定終生。
聯考過後,緊張時刻告終。輔導老師特別為了撫平一年來激盪不安的心境,不管成敗得失,總要把過去拋開,才不會讓憂鬱蠺食心靈的傷痛。特別舉辦一場「忘我晚會」,也就補習班的「惜別晚會」。雖然顧名思義要忘了考後的憂鬱,而把心情放輕鬆。大家還是不免有些憂愁與歡樂參雜不清,唱的歌盡是離情依依的歌曲。「珍重再見」、「何日君在來」、「車站」、「最後一夜」...等感傷哀怨的歌曲,一一出籠。
玉珊以一曲「思思」(請參閱曲譜「思思」)。歌聲優雅,表情淒涼,聲聲入扣,使得同學們陷入遠古攸思之中,深深的懷念的舊夢裡,茫茫不知漂由何方。
久郎以一曲「離愁」(請參閱曲譜「離愁」)。旋律迴腸蕩氣,離情別意一一浮上心頭,聲聲句句打進內心的深處,憂怨淒切,讓大家暗泣不成聲,眼前一片模糊,不知何時已曲終人散了。
* * *
在酷熱的焦慮中,還是要面臨幾家歡樂幾家愁的抉擇。揭榜後,補習班為了表示對上榜者慰勞其為補習班爭光,並標榜光輝的成績,作為招生宣傳,舉辦北海遊覽。
補習班門前像嘉年華會,熱鬧滾滾,人人見面道賀聲不絕。有的說「僥倖過關」;有的說「志與願違」。久郎的眼眸與馬尾對焦,就趕忙移步上前恭賀,玉山說「吊車尾啦。」也順口恭喜一聲。久郎客氣的說「免強爬過『孫山』。」
兩人神采奕奕的聊到車上,選個位置入座。章雨一上車見到久郎就問「阿郎!你今天還在撿頭髮嗎?」
久郎想擺開他的話題說「今天要當理髮師,我幫你『剪』頭髮,特別折價優待。」
「省省吧!我要開始蓄髮。」章雨拋出一句,再轉向玉珊說「珊珊!我以後要兼差美髮師,日後你要洗髮、護髮一律免費。」
玉山說「我的頭髮劫數未到,不敢領教。」
小朱見了玉珊說「妳今天還是『只念你一人』嗎?為什麼不想念我們呢?」
玉珊想了一想說道「有啊!我常想念你們的,都是用膝蓋想的...但是今天我吃素,不想吃豬頭。」
小朱舉拳要奏她,她趕忙閃開。
同學們如他鄉遇故知,久年封塵的話匣子一開,就宣洩不停,像麻雀叫日出,像市場喊菜價,整車廂亂哄哄的。不管司機方向盤有沒有掌穩,不管會不會影響車輪,動了「胎氣」。
窗外風光景色眼簾下瀏覽而過,卻未曾駐足觀望,司機也趕鴨子上轎似的一站換過一站。
久郎看了看玉珊的潔白貝齒問道「妳的犬齒怎麼老是躲在後面,像『猶抱琵琶半遮面』似的,不敢露臉見人,可是偏要對人窺視。」
玉珊故意嘻嘻笑看,好讓兩顆犬齒出現說「我媽說這是魁星齒,掌有魁星齒的人比較聰明,所以我很聰明。」
「既然那麼聰明,為什麼還要重考呢?」久郎不客氣的問。
玉珊理直氣壯的說「我去年是陪考的,先護航學姊,把他們先推進門,我媽說我很友善,很講道義的。」回過頭來反問「你不也一樣重考的嗎?還敢取笑我。」
「我笑你很聰明。」久郎聽了他講大話,自己也不示弱,接著說「我是愛國愛民,先投筆從戎,捍衛國家,妳才不會被共匪抓去當慰安婦。」
玉珊聽了不雅的字眼,抿著嘴後,說「你沒刷牙,口齒不乾淨。」想了想又說「還好你沒去打共匪,不然就會被抓去當慰...」趕緊煞車,保留兩字「安夫」未脫出口,以免被譏笑為「沒刷牙」。
九郎看她說不上來,幫她回答「餵什麼?餵雞呀?我隻到你屬雞的,所以要餵妳。」拿了一粒糖果要往玉珊嘴裡塞,被她眼明手快,一手撥開。
玉珊注視著九郎的牙齒問道「你的犬齒像狗牙,專門啃骨頭對不對?」
「我這玉齒是虎牙,因小時候愛吃虎骨,所以才長出虎牙來,聽說「長虎牙的人,身體比較強壯」。你看我這麼強壯。」伸出雙臂作勢。
玉珊看著他笑一笑說「才不是呢,你是老虎突變而來的。」
接著又問「你老家在哪裏?」
久郎聽她轉移話題,也關心到自己的家世,便回覆「好地方,梧棲。」又開始蓋起來了。「那裡的人,都養了五口太太,為了要立木碑記念,所以命名為「梧棲」,你會不會喜歡?」
「臭美哦,你們男人就是那麼貪心。」
「所以我想搬離那是非之地。」
「搬到那裡?」
「這裡。」
「車上?」
「本地–基隆。」
「為什麼?」
「因為可以把公雞關在「雞籠」裡,讓母雞找不到伴。」
「作你店彼哈!」(讓你在哪裡垂涎三丈)。
玉珊看他無意再掰,又開口「你家做什麼的?」
久郎興致又來了,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女人吃女人。」
「哦!你家是吃輭飯的。」
「是吃硬飯的。靠海吃海嗎,打魚維生,很辛苦,你要是想吃海鮮,就找我,包君滿意。」望了望玉珊說「不過我想靠著「小姐」,就要吃著「小姐」。」
玉珊白白眼說「好沒志氣。」
久郎也表示關心問道「那你家做什麼的。」
「我媽正在誤人子弟,要是你ㄅㄆㄇ忘記了,可找我媽補習,學費從免。我爸在戶政所,你若是要申請戶籍謄本可以免費,但要給我走路工。」
「我又不住在妳們那裡。」
「可以搬來呀!」
「搬到妳家。」
「我家又沒有「雞籠」子。」
「可以睡在牀底下啊。」
「我可不敢引「郎」入室哦!」
「妳沒有看過一部電影–與狼共舞–嗎?他們人獸不是可以相處得很好嗎?」
「此「郎」非彼狼誒!」玉珊故意笑一笑的說「此「郎」心懷不軌。」
看到玉珊靜默不語,又轉移話題追問「妳家那邊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玉珊嬌甜的說「以前我媽常帶我們去圓通寺,他很喜歡看那「佛」字。」
久郎馬上打岑的說「妳不會寫給她看啊!」
「我那有那麼大的本事。那個佛字有一層樓那麼大,而且雕刻在懸崖峭壁上,看起來莊嚴肅穆,實在太壯觀了!我媽常說「人過大佛寺,寺佛大過人」,我們實在太渺小了。」
久郎緊接著說「我媽說「人上天然居,居然天上人」,所以我媽是仙人。」
玉珊驚訝的問「你媽已經…?」
「我媽是手拿拂塵塺在山上遊走的山人。」
「那你是乩童囉!」
「本尊乃貧道也。」拇指壓住中指無名指作參拜手勢。
玉珊也做同樣的手禮再點個頭說:「貧尼見過道長,阿彌陀佛。」
兩人自顧都笑得很開心。
像放出籠的小鳥,同學之間都會瞎扯,逗趣嬉戲,與往昔的猛啃書本,大異其趣。樂陶陶的各自忙著鬥嘴,無心在意野外風光,名勝古蹟,車子也馬不停蹄的奔馳,直到收班回師歸原址,太陽還不肯「下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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