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4/24 聯合報】【聯合報／本報記者林德俊、賴素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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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心小喇叭 李煒一歲時，母子到公園玩。因愛哭被稱「小喇叭」的他，那天開心得不得了。圖／曹又方提供 | |
問：李煒看不看母親的書？
李：到美國之後，我就再也沒看過一本中文書。我不看母親的書還有一個理由，一方面怕她寫得太好，給我帶來很大的壓力，二方面怕她寫得不好，豈不是太丟臉了。
曹：（笑）他根本看不懂中文。
李：我從不會嫉妒一個作家成功，可是真的有一次我非常嫉妒我媽媽。我和她走在上海街頭，漂亮的小女孩都盯著我媽媽，沒有一個女生看我。
曹：哈哈，他氣小女生都不看他，大概以為看我的應該是糟老頭。
問：李煒如何成為一個嗜讀成痴的ink drinker（新書名）？
李：我除了是書痴之外，也是音樂痴、電影痴，我習慣把心得寫成筆記。欣賞作品的過程可以一個人完成，寫作也是。可以想做就做、要怎麼做就怎麼做，無須解釋。這大概跟我喜好孤獨的個性有關吧。
曹：我是個全世界趴趴走的人，不像李煒，拖都拖不動。
他在美國時我常鼓勵他，從紐約到巴黎、倫敦都很近，為什麼不去？旅行的錢我幫他出，他還不要。
李：我沒想要旅行，是因為我看一本書，感覺比旅行團七天的見聞收穫還要多。後來發覺，很多事物還是要自己親身去感受。
曹：每個人的路真的得自己走，說要把經驗傳承，幾乎不可能的事。旅行，可以印證很多書中的事。
問：一場大病帶給母子之間什麼樣的衝擊？
曹：之前我一直太忙。我生病那段時間，我們開始有比較頻繁的聯絡，大概是他覺得我不久於人世，所以急著跟我談很多以前沒談過的話，談了很多書、電影、寫作，有時從紐約一天打三四通電話回來，一講一個多小時。
李：那時聽到母親的病況，感到很緊張、很心痛。
曹：可是他後來有一次還抱怨我為什麼揀在耶誕節和新年之間生病，把整個假期都毀了（笑）！
李：媽媽第一次開刀沒跟我講，是我後來自己發現的。說來有點丟臉，我在美國出版社工作，薪水很少，所以每年都期待母親的聖誕卡，因為卡片總會附帶一筆錢給我。那年沒收到卡片我感到奇怪，才打電話回去問。
曹：辦生前告別式時，他人在美國。沒徵求他的意見，我很抱歉。不過我當時的想法是置之死地而後生，而且把這事情倒轉辦了，我就沒有什麼牽掛。
我辦告別式還有一個原因：李煒這方面是白痴，他不可能幫我辦喪事（笑）。不要說他了，我都不懂，我還很厭煩那種喪禮。
李：其實我很反對。辦了，就好像接受了這個生命結果，她說要畫一個完美句點，我卻希望她的人生永遠是逗點，是刪節號！為此我們也吵過。
我媽媽要做什麼從來不會問我，因為我的能力好小、好小。到我媽媽生病之後，我才發現，我對我最愛的人，可以幫助的，其實什麼都沒有。
曹：他常常試圖管我的事。我都用一句話：「我又沒有管你，你為什麼要管我？」
李：她生病之後，還要去旅行，我不准她去。她跟我說：「愛一個人，就要給他自由。」
曹：我為什麼堅持要去？因為我覺得，一個人一生中如果一直在做他喜歡的事，而且正在做這件事時死掉，那是很幸福的事。
http://mag.udn.com/mag/people/storypage.jsp?f_ART_ID=64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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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大的頭腦 是半陰半陽」 |
| 2007/04/24 |
【聯合報／本報記者林德俊、賴素鈴】 【2007/04/24 聯合報】
問：曹又方曾說一直想成為男人，你們對性別議題有什麼體會？
曹：在我的時代，女人想爭取人的權利，常模仿男人，因為男人是被肯定的性別。我在一九七四年開始跟呂秀蓮推動婦女運動，算是早期婦運的大將，我爭取的只是互相尊重而已。
我在職場上行事非常男性化。很多人都認為我非常有果斷力、守信用、準時，這些優良的品質，不是因為性別，每一個人都應該先作為「優良的人」再扮演性別的角色。
我有個很大的缺點，就是不大聽別人講話、搶著話說，老認為自己才對、人家是錯的。以前我在強調男性的競爭或父權時，不知不覺喪失了很多做人的美好特質。
李：在國外男性都要很強壯，每天練肌肉，我非常討厭這樣。很多人以為我是同性戀，因為覺得我很秀氣。他們認為男人就要像男人，女人就要像女人，我覺得不太對。
就像我媽媽說的，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的自由。
曹：我一直相信，偉大的頭腦是半陰半陽的。生病後我才發現，以前怎麼那麼堅強、那麼硬，希望自己能發揮一點女性特質。但一輩子這樣走過來，要改變也是滿難的。
有一天我跟朋友吃飯，他們說我脾氣很壞。我就問旁邊的人，我有脾氣很壞？他說：「有呀！」我又問我以前的同事，你們怕我嗎？「好怕哦！」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又問，那我生病後有改變嗎？他們笑說：「有呀，變得更壞！」
問：李煒怕媽媽嗎？
李：不怕，因為我跟她一樣兇。
我記得有一次我跟她吵架，我讓她傷心，因為我覺得她很強，不用讓著她。後來她說：「你知道嗎？最硬最強的東西才最容易斷，斷了之後不可能會修好。」我其實滿感動，這是我從她那邊學到的。
曹：我在大陸簽書常被要求寫字，經紀人都不答應，因為隊伍很長。現在我會偷偷寫兩個字：「貴柔」。每寫一次都在勉勵我自己。
問：早年曹又方策畫出版《改變一生的一句話》，向七百人邀稿。自己也有這樣的一句話嗎？
曹：這五卷書的第一集就有我的人生箴言：相反相乘，盡其在我。
人生中很多事情看起來是負面的，比方我這場病。沒有人認為癌症是好事，但卻讓我重新整理人生的優先順序，從職場退下來，經營我的小說，我跟李煒，在世上唯一的兒子，能夠溝通比較好。這不是相反的事情嗎？就是「相反相乘」。
「盡其在我」，凡事盡力而無憾。比方我這場病，我盡力，還是死了，那我無憾。我的盡力還包括聽了大家的意見，自己判斷選擇什麼樣的方式，我情願死在自己手裡，而不是死在人家的手裡。
李：我沒有這樣的一句話，通常有人說對他影響最大的一句話，我總會覺得，那一定是他絕對做不到的，才會特別選那句話（笑）。
曹：我只是希望他開開心心，比成為偉大的作家更重要。
你選擇了你的人生，必須認知到這是一條艱苦的路；但只要是你喜歡的，我都沒有話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