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還沒有離開,他還留在醫院裡。
他是可以走了,卻不知道要去哪裡。
因為那對鬼魂已經消逝了。
小黑這才知道,沒有執念的鬼魂,消散得有多快。
鬼魂消散了就無害了,也不用帶回去狗頭人那了。
在他茫然的時候,醫院的床位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
老先生的身軀和家屬一起離開了。
但空出的床位並沒有閒置很久。
很快,就有一個昏迷的孩子被安置進來。
看護孩子的是他的母親。
小黑很快就認出那個孩子的長相。
就是山上別墅的那個孩子。
這時他才知道,原來孩子沒有死,卻和死了差不多了。
看見孩子,小黑就更不想留在病房了。
於是他跟著醒轉的中年男子一起換了個地方。
那個男人,慢慢恢復到可以說話的階段了。
但仍然說得很是吃力。
看著那個男人,小黑也開始難過。
那個孩子,會醒嗎?
多久會醒?
醒了也這樣嗎?
這樣,能恢復嗎?
小黑不知道答案。
所以他在那個男人身邊多留了一陣子。
畢竟,鈴鐺也還沒傳來新的召喚。
這幾天,聽著在他們夫妻的斷斷續續的對話。
小黑才知道,這個男人是被惡棍重擊致昏的。
所以,警察也來過取證,但終歸時日已久,緝捕兇犯大概希望渺茫。
突然,鈴鐺響了。
地點,就在這個病房。
小黑豎起了耳朵,鼻子嗅了嗅,眼睛掃過四周。
卻沒發現任何人有病重轉危的跡象。
就在小黑困惑的時候,那個男人無預警地過世了。
小黑很是驚訝。
那個男人的鬼魂也很驚訝。
他帶著驚訝和疑惑和不甘,死死盯著小黑。
但小黑也無法替他解答。
只能默默帶著他,回到狗頭人身邊。
而狗頭人滿是輕鬆地接收了這個鬼魂。
彷彿這一切都是應該的。
「為什麼?」
「只是到了該走的時候。」
狗頭人說這句話的口吻頗有幾分王泊的感覺。
「可是他才剛醒啊。」
「但是到了該走的時候。」
狗頭人用一種事不關己的口吻:「時候到了,就得走了。」
「我不懂。」小黑頗為惋惜,「他不是才要重新開始嗎?」
「但是他讓太多人走向結束了。」
「什麼意思?」小黑很是不解。
狗頭人又出現了淡淡憐憫的那一面。
「那是一個很無趣的故事。」
這個男人曾經是鐵路局局長。
一直以來都不是特別熱心,也不是特別馬虎。
就標準的交差了事心態。
手捧鐵飯碗的人,很多都是這個心態。
沒有壓力,沒有要求,誰不想渾渾噩噩、輕輕鬆鬆地工作?
但他漫不經心地工作,倒也沒出太大的問題。
上面怎麼交代,他就怎麼發包。
於是他怎麼發包,都在同樣金主的廠商身上。
標案的驗收也是一直因循苟且。
甚至還會轉發包給不合格的承包,獲取更多利潤。
只是有一次政黨輪替,理所當然廠商也得換一批。
結果原本的廠商因為失去標案,導致資金周轉不靈,就破產了。
那個廠商懷恨在心,就用偷藏的公款買兇報復。
於是這個男人就被人偷襲,打成重傷昏迷。
直到現在。
小黑根本聽不出事情的關連,滿臉疑惑。
於是狗頭人說出了答案。
那對老夫妻,是政黨輪替後的廠商。
酒駕的駕駛,是行兇打人的逃犯。
那個平交道,是他們因循苟且的承包商維修的。
那個騎士,是承包商的兒子。
「你怎麼知道的?」
「一切都是因果。」狗頭人避而不答。自顧自地說:
「你干涉只是讓必然提早或延後發生而已。」
「那列車上的人本來就會死嗎?」
狗頭人的語氣很冰冷:「列車早晚會有事故,分別是誰死和死多少人罷了。」
「那些人太無辜了。」
「縱容這些事發生的人,哪有無辜可言。」
「所以我的干涉,是擴大了事件傷害嗎?」
狗頭人不回答,逕自潛入了黑霧囚籠。
但小黑這次並沒有放過他,也追進了黑霧。
卻進不了霧中,直接穿透而出。
奇妙的是,穿透而出的地點,卻不是原本的地區。
那是一棟公寓。
一對夫妻,看著手上的報告,黑白透光相片。
「還要生嗎?」
「這樣能活得好嗎?」
「不生了嗎?」
「我好不捨得……」
「嗚……」
轉眼,屋裡多了孩子。
「你們要好好相處。」
「不要在意其他人怎麼看,爸媽愛你。」
「別打架、少吵架。你們只能依靠對方了。」
「爸媽也只能留下這個給你們,要好好過。」
再轉眼,擺放的家具都陳舊了。
老朽木餐桌上,陳列著吃剩的菜餚。
有花生蹄膀,奶油蛤蜊,蝦仁烘蛋,清蒸螃蟹,情人冰果,柿子雞湯。
餐桌下倒著人,並傳來斷斷續續的呻吟聲,低喊著救命。
喊著救命的,只有一個人,卻不只有一個人。
他是連體人。
現在身上佈滿了紅疹。
和他共用身體的另一位,雖然也有痛苦的神情,卻正在笑。
「我終於不用再過這種日子了!」
「為什麼?」
「為什麼?還需要問為什麼?就因為我受夠你了!」
「我哪裡對不起你了?」
「全部!我吃得遷就你,睡得遷就你,上廁所也得遷就你!」
「我也挺配合你的啊,我們不是協商好了嗎?」
「這不是協商,是屈服!我不屈服能活嗎。」
他們的氣喘已經越趨嚴重。
「我不懂,你,怎麼,做到的?這些,我們,都吃過……也沒事。」
另一個慘然而笑。「這些年,才吃得,夠多了。」
「再多,也不會,這麼,嚴重……」
「你猜。」他失去意識的臉上還留著笑容。
「你、好、狠。」
他們都沒了聲音。
只有手腕上的錶兀自作響。
「汪!」
醫院,一個人悠悠醒轉。
彷彿是躺的感覺有別以往,或許麻醉藥效還沒完全過去所致,
他抱著困惑帶著有點迷茫的眼神向旁望去。
卻只看到一個陌生的西裝筆挺的男人,冷靜地看著他。
「你醒了?」
「先不要試著說話,你還很虛弱。」
「我知道你還很茫然。但你聽完我說的話或許就懂了。」
「我是律師,這是你哥哥電郵給你留的話。」
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讀到這段話。
但我還是要說:抱歉,這是我的任性。
我真的不願意過這種生活。
與眾不同、備受笑話、斜眼。
沒有隱私、沒有自由、沒有活著的價值。
何況,我們活不了多久了。
那是爸媽偷偷告訴我的,我們的臟器供不起兩個人活。
也許能到我們成年,但不太可能過30歲。
所以他們才由著我們愛吃什麼吃什麼,愛做什麼做什麼。
因為我們活不了多久。
所以我任性了一把。
在我點餐的日子,總是吃飽含過敏原的食物。
我深怕這樣還不足夠。
所以還特別挑了有瘦肉精的、有輻射污染的、有重金屬風險的買。
我就是想早點走。
也許會害了你跟我一起走,我不在乎。
我查過,如果沒有求生意志,我死的機率很高。
只死一個的機率也很高。
所以也許運氣好,你會活下來呢。
如果你活了下來,那應該能活得很久吧。
就當讓我任性的回報吧。
如果你不恨我,就幫我一個忙吧。
我想去爬山、想去潛水、想去以前到不了的地方,你能幫我去嗎?
不去就算了,以後,你不用遷就誰了。
自由地走吧。
床上的青年也死了。
「汪。」
小黑忽然懂了,這是狗頭人的記憶。
其實,那一胎,本來是不會出生的。
兄弟,本來是該一起走的。
最後,不該來的還是都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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