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機會認識一些新朋友,每日定時與他們交會、傾聽他們身心靈的特殊遭遇,他們心中的「異聲」大大刺激了我,讓我不時滔滔說個不停,想與詩友分享最新的交遇心得。
身邊的詩友每次傾聽我另類的看見與轉述他們的身世故事時,不是專注的傾聽,流露關注的神色,就是現出忍耐的、想逃躲話題的表情,畢竟,那是一個極特殊的體驗與極複雜的人性戰場,包括我每日與他們相聚,萬般憐惜的想給他們多一點的關懷與照顧,我仍覺得自己有時是被排除在他們的世界之外的,但,我又百分之百相信,我們之間共通、相連的部份,是任何人也阻擋、隔絕不了的。
這些朋友的故事,讓我變得祥和、安靜,懂得沉澱一些微妙的觸動,用來透視、整理自己的過去,更慎密的預估、規劃未來。
我知道他們受傷的心靈,雖然封閉了部份,形成世俗眼中的障礙,但他們願意與人交流、釋放出來的另一部份,卻因此保存了人間的至真純美,我和這一些新朋友,彼此深深勾動對方,抓住了人間煉獄與伊甸園交界的一條線,那一條線有無數的解讀面,包括神蹟、瘋狂、極致、崩潰、絕美、奉獻、詭奧……
有時當我想對詩友說得更多,卻碰觸上對方逃躲的眼神,而他卻又忍耐著傾聽、巧妙的藉助其他話題避開、轉移我的話題時,我們身邊就會吹響一陣輕微的風聲,好像靈歌一般,暫時把那一條奧祕的線縫補起來,讓人性的溫暖,有機會安撫曾經受傷的記憶,我那些帶來精采故事的新朋友啊,雖然有時會迷失在惡夢中,但他們仍努力的安慰、鼓舞週邊的人,他們何嘗不是這人間最後的天使!
喜歡與人分享的我,常常覺得自己是一個陌生人,無法在熟悉的人群、世俗的應對中舒坦度日,但一些初識、偶遇的人,卻毫無隔閡的與我相融,很快的建立深厚的情誼,才說好要見面,我便開始日夜等待,連在夢裡都笑開懷的等待啊,讓人完全投入、十分享受人與人之間醉人的互動啊。
新朋友心理上的創傷,讓他們有時會特別畏縮,刻意迴避他人,孤獨的躲在一個奇異世界中喃喃自語,有時也會因強烈的排斥、憎惡而陷入歇斯底里的焦躁、尖叫、哭號,大大驚嚇了周遭不明究理的人,但他們真誠的坦開心胸面對我,述說他們悚動、離奇的遭遇,他們強烈的愛、憎,有時會被不了解的人誤解、批評,產生爭執,進而引發衝突,但真是他們的朋友,最後都會接納、包容他們,也會透過他們強烈而直接的喜惡去省思自己原先所忽略或看不清楚的一面,人啊人,又不是神,總是無法跳脫身世背後的頑強影響,不管是固守在小小的世界裡生活,或是走得遠遠的去旅行,還是無法擺脫肉身的束限,也避免不了身為人的基本需求,包括也要承擔身、心可能隨時遭遇的病痛、傷害。
記得一次到遠方旅行,詩友的手意外受傷,寒風中急著四處找尋醫護,偏偏陌生地的小診所裡的人冷漠的看著一直淌血的裂開的傷口,不肯緊急處理,我們只好擠坐在一個陌生人的機車後座,趕去醫院縫合傷口,當一連串陌生地的醫護檢驗、填表、報告、注射藥劑測試、分段收費……等繁冗手續辦個不停,我一直被暍來喝去團團轉時,又目睹血淋淋的縫合恐怖畫面,我一陣暈眩不禁癱倒……這時受傷的詩友反而得充當依靠、撐持住我的突發急症……從頭至尾,那收了四元人民幣車資的機車騎士,一直在醫院門口守候、張望,只因為我下車時對他說:如果很快處理好傷口,還要再坐他的車去長途汽車站……但久久之後,他看我仍沒離開,忍不住跑進醫院來,我想把他等的時間加給一點車資,讓他先離開去做別趟生意,他卻說:再等一等沒關係………
我只記得離開的時候,天色又黑又冷……飽受驚嚇的我神思恍恍,至於那創傷是怎麼發生的?那機車騎士為何一直等著我們沒有離開,我當時也是弄不清楚明白,但在一個陌生地所經歷的人與人之間微妙的互動、關懷、焦慮、互惠、牽絆、相依、共存等複雜的心理、情緒反應,倒是留下難以抹滅的深刻印記。
這些特別的經驗,包括最近認識的一些新朋友,讓我思考著陌生、熟悉之間的關係,以及它對人們的影響,就像寂寞和孤獨是一體兩面,不管是感覺或狀態,都是可以學習駕馭的,當我們理清它是情緒性或社會性的面相之後,就可以把一時的、短暫的、長期的、嚴重的各種情狀,逐層解析來處理,那麼我們也就有更好的機會開拓自己,讓生活過得更舒坦、自由、有意義。
如今我仍期待著下一次的旅行,走到一個陌生的他方,尋找熟悉的感覺,我也期待我的新朋友走出病房,回到熟悉的生活圈時,他們仍然記得我,願意與我分享一切,那些表面異常、感覺、反應似乎障礙的部份,其實一點也不妨礙他們身為人,原本就會一直自然存在、擁有的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痛覺的部分,我也會是他們永遠的朋友,從陌生變成熟悉,因為相知相惜,而從不懷疑,我們共處在同一個既是煉獄也是伊甸園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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