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美麗的經典」歌詞E-mail出去時,天已濛濛亮,我不知道作曲家會如何詮釋我歌詞中的意境,也不知道他會以何種心情看待我辛苦捕捉的韻腳,包括之前完成的「雪隧勇士」、「高速情緣」、「一路平安」等數首歌詞,我一樣不知道他們將以什麼樣的旋律被傳唱,我唯一明確的是我很開心,我終於完成了另一項創作挑戰──譜寫歌詞。
大自然美麗的風光底下,有一座雪山靜靜矗立,只聞蟲鳴鳥叫,風吹樹搖,周邊的溪流緩緩流過,一切顯得靜謐而和諧。日出日落,人們在自己的崗位上踏實的工作,一切動中有靜,靜中有動,萬物皆在成長,包括雪山上的雲與樹, 每一塊岩石也堅定的展現自己。
為了銜接鄉村與都市,為了開拓未來,人們內心的火焰燃燒著,點點滴滴,匯集成一股動力,他們心裡想著:當經濟發展遭受限制,當山的另一邊仍停留在以農業、林業、漁業及礦產為主的經濟型態,一條公路的興建是否會帶來絕對效益呢?它可以縮短城鄉差距,讓邊陲納入都會區的共同生活圈、擴展生活空間,包括開發當地產業及觀光資源,促進與都會區同步發展,也提高當地民眾水準,增進迅速且方便的運輸服務。
於是一座「雪山隧道」開始鑿挖,各種不同的聲音陸續出現,包括沿線當地居民、
工程學者專家、環保團體及環境學者等等,緊接著抗爭、阻撓、衝突、溝通、協調……漫長的十四年,有人堅持、有人退卻、有人在工程意外中身亡、有人在其中蛻變、成長,「雪山隧道」也變成媒體、政客的目標,一再被報導、被歌頌、被詛咒、被利用……
如果地底有一條不絕的甘泉,它勢必也是我們的生命之水,一座高高聳立的山脈,是支撐我們成長的骨架,當我們在山的懷抱裡暢飲甘泉,我們也擁有色彩繽紛的日子。
未來人們的路,更好的發展全得仰望一條新公路的建築嗎?一場戲夢人生,開路者的心聲,到底想打通什麼束限呢?雪山中存在著什麼樣的神話、傳奇故事呢?
雪山精靈會想對人们說什麼話呢?人們又聽見多少呢?
當都市叢林讓人感覺氣悶,遺憾它形成功利、冷漠、疏離、淺薄化的生活形式,也帶出諸多精神、心理疾病,諸如憂鬱、躁鬱、精神官能症等等,我們是否能藉更多的綠地,讓蒙塵的心、僵化的形體、萎縮的夢想、遲鈍的感知再恢復元氣呢?那些大自然的天籟樂章,是否會因為一座「雪山隧道」而被破壞、犧牲呢?
自從我受託以「雪山隧道」為主題,編寫一齣歌舞劇及創作歌詞來呈現一條「傳奇公路」的故事後,我心裡便百味雜陳。
我想傾聽雪山精靈在說什麼?他是不是有許多傷心、觸動呢?面對各種聲音,如果可能,他是不是想把身上的翅膀借給求新求快的人們,好維護一草一木、蟲魚鳥獸的原貌呢?,在雪山上一切的爬蟲鳥獸呢?他會不會暗自神傷、哭泣,當災變發生,當環保團體痛咒山脈、水脈、大地的命脈被攔腰砍斷,雪山精靈的心底在想什麼呢?如果他真的要阻攔、抗議一切施加在他身上的傷害,他會再發出什麼怒吼?會用什麼方式來逞罰人們呢?
在創作過程中,我不斷與人對話(雪山精靈也不斷在說話),傾聽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音,包括支持者、反對者,抗爭者的聲音,我的工程師朋友說:在漫長的十四年中,他們曾經孤立無援,心情跌落谷底,在面對「豎井」問題時,工程顧問總共提出了三、四十個替代方案,卻沒有一個可以打動村民的心,於是官民鬥智也鬥法,包括當工程碰上考古,環保與地方發展相衝突,戰友遭活埋時,人人心裡都有一堆說不出的苦,但他們一次又一次浮升起奮鬥的決心,繼續扮演開路先鋒的角色,他們衝過一切阻礙,完成了目標計畫,雖然這過程中存在傷亡,但在隧道打通的一刹,人人心中只有一種聲音,那就是──感恩。
他們說起曾去參觀日本青函隧道工地,那座海底隧道曾遭遇一次大挫折,工程團隊花了八、九年時間完成的工程部分,被海水倒灌給全衝垮了,先前投下的時間和金錢全毀,但仍選擇──重來,最後成功了。這種「繼續前進、勇往直前」的勇氣令人動容,他們也是依侍這股力量在撐持自己。
我也聽見有人批評:總有政客為了搶鋒頭,拼績效、口碑,忽略雪隧工程的艱辛與安全性,急著剪綵、開幕、通車,一次又一次的通車大典,讓人感慨萬千。
雪山隧道是一個艱鉅的工程,為台灣工程界塑造了一頁傳奇。
一九九八年,交通部國工局聘請日籍隧道挖掘工程師鬼頭城主導雪山隧道開挖工程,而當時這位世界知名的隧道挖掘工程師鬼頭城還發下重誓說,若挖不通、解決不了,他就切腹自殺。然而鬼頭城僅鑽了一百一十公尺,便宣告放棄。(鬼頭城當然沒有真的切腹自殺,只是留了滿臉大鬍子以示謝罪。)
雪山隧道,長達十二點九公里的隧道,為世界第五長、東南亞第一長之公路隧道,在工程期中遭遇斷層、惡劣破碎帶及高壓湧水之苦,施工倍極艱辛。工作人員花了十四年的時間才把隧道打通,它歷經十三次的災變,西行線歷經九次大出水、二十五次嚴重崩坍,十位以上的隧道挖掘工作人員喪生;歷經在義、美、日、俄、南非等十四個國家、四十六人次的外籍隧道工程師失敗宣告放棄後,雪山隧道西行線由國人自行成功爆破貫穿,並創下隧道挖掘史的世界奇蹟。
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在國工局安排下,我和工程師、音樂家、編劇家、聲樂家等人一起驅車走進平時不對外開放的雪山隧道「導坑」,它位於雙孔隧道間稍下方,因雪山地表地質探查無法完全了解高覆蓋層下隧道之地質情況,因而於兩隧道間稍下方開鑿一條導坑,藉以掌握沿線地質特性,預為處理主隧道不良地段,降低工程風險與減少施工困難……工程人員說:在開挖隧道過程中,他們深刻體驗什麼是「食物鏈」,當隧道挖到深處一公里處,鳥兒不見了,再來是蛇不見了,老鼠多起來了,因為牠們追著便當殘餘跑,再來貓多起來了,為了追逐老鼠……大家恪守不殺生原則,以讓工程順利進行,在艱困的環境中,生死也在一線間,
人人各靠自己的信仰撐持,早晚三炷香,有人在宿舍拜地藏王菩薩、土地公,泰國人供奉四面佛,日本人拜山神……但求保平安也求心安。
為了編寫歌舞劇本及歌詞,走過雪山隧道之後,我帶回許多資料、光碟,一遍又一遍閱讀,一次又一次修改。
「工程師的字典裡,沒有『放棄』這兩個字」在災變現場,每秒鐘出水四十二公升的工地裡,他們仍帶著蛙鏡、穿上潛水衣繼續工作。工程人員說:地質上的不確定因素,一直是他們工程最大的風險,當發生意外時,造成的最大衝擊不在技術面,而在心裡,當TBM最後難敵雪隧複雜的地質,在數度被夾埋、搶救,於一次施工中再度被掩埋時,評估得花十億元以上修理,而且得花三十八個月才能修好時,它終被迫放棄,改以傳統鑽炸法繼續開挖……當我翻閱圖檔,看見那龐然大物的機器,不禁發出驚嘆!
TBM──是一開鑿隧道的新型機具,利用轉動的削刀頭,配合機體向前徐徐壓逼的力量,將岩盤削成破速的小石塊後向前推進,並透過預鑄水泥環片支撐開挖出來的區域,同時以輸送帶將開挖的喳料自動送進喳車在運送至洞外,它就像一個全自動化的工廠,一氣呵成完成工作,雪山隧道是台灣第一次使用TBM工法的工程,機具本身具有供水、氣、電管線、機電設施、小型鑽機和衛星定位系統等設備,就像一部現代化的營造工廠,然而雪山山脈地質斷層及前裂帶甚多,而且內含硬度達七的石英成分,因此硬度僅達五的鑽頭與TBM削刀是最常見的耗材。根據國工局的統計,TBM在一天內平均更換十三只削刀,單月最多換過一百零九只削刀。
而雪山隧道工程會被寫入『金氏紀錄』,名留工程史的,尚還包括它創造了多項世界紀錄。其中幾項還是非關工程本業的:譬如被政客強行利用,舉行了七次貫通典禮……為了政客卅分鐘的拉票作秀需要,花鉅款租鋼材及一週的時間趕搭便橋……還找了五名學者專家出來說項兼遮羞,最終還是拆橋還材、多付延期租金了事……至於被質疑因此延誤的既定工程進度,也在高額「趕工」獎金的編列及驅動下,全力向隧道工程的安全極限『挑戰』………
在雪隧開挖過程中,無可避免的遭遇許多難題,各行各業的人士也有各種不同的聲音出現,他們或贊同、或反彈、或質疑,因不同身分、背景而產生的不同思維與考量,自然也形成某種程度上的對立與摩擦,交織成一個複雜的人生議題。一條隧道,變成了人生的縮影、寫造,但不變的是,所有的難題都必須一一克服、解決,而且只能選擇以大無畏的精神直直向前衝,最後才能穿過黑暗,銜接上隧道外燦欄的陽光。
至於一些尚未說出的聲音,一些沒有被看見的議題,什麼時候又會再度顯現呢?反彈的背後、裁決者的定奪、專業人士的聲音,連接上世間諸多的掙扎,也連接上競逐的腳步,在重大工程計計畫背後、展望美好未來的藍圖底下,一切真的是前程似錦,一片光明遠景嗎?穿過光陰隧道的雪山精靈们,又怎麼看待世間的未來呢?人們是否也該省思:有些事,現在不做,以後會後悔,但有些事,眼前汲汲去做,未來或許會更加後悔吧。
當我看著DISCOVERY針對雪隧工程錄製的光碟時,心裡感慨萬千,我的腦海想起家鄉金門特殊的戰地背景,它一樣存在許多不為人知的辛酸,我對工程師朋友說:金門的地下建設也是這般艱辛,他們當然也了解,因為他們剛走過金門,在縣府參與召開「金門縣金嶝大橋興建工程可行性及方案研究」,見識了剛毅的戰地精神,我相信他們真心想協助促進兩岸交流,我也喜歡工程師朋友的論調,他們認為人生就是一條長隧道,完成雪隧工程是一次自我實現的歷程,而潛心學習的過程,就像一種修行──「在為人類文明拓展版圖的同時,也是在為自己的人生尋找定位。」
希望當雪隧的歌聲傳播出去──「打開工程界最美麗的經典/為了讓人生路更寬更遠/開路英雄一路犧牲奉獻……冒險犯難且不畏艱險/勇士的生命字典/沒有放棄的字眼……永遠保持樂觀微笑的臉/不分日夜、勇往向前……過橋又涉溪的精采片段/傳承了人生的美麗經驗/無畏那長路漫漫勇往向前/永遠保持溫情柔軟的一面/從南到北唱出優美的詩篇……」我所寫的每一個字也同時散播出大無畏的花崗岩精神,因為雪山隧道和戰地金門,同樣締造了工程界鬼斧神工的美麗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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