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優先下船
蕪湖快到了,我心中依依不捨,把每一層船艙都走了
一個透遍,為自己必須提早下船悶悶不樂。
「真想坐船一直走下去。」我對雨說。
事先未曾安排的水上之旅,意外帶給人許多美感,旅
行的悠閒,在這裡發揮到極致,我懷念著船上的浪漫心情
,不捨的看著悠悠的江水。
行囊中藏著一瓶從北京帶來的「二鍋頭」,是一位北
京詩人送的美酒,雨問我想不想開瓶﹖
我去「小販部」借開瓶器,一位軍官幫我開瓶,他驚
訝的問:
「妳喝這麼烈的酒﹖難得喔!好酒!」
二鍋頭是純榖釀的酒,不含添加物,在船上喝起來更
是芳純,我只是淺酌,卻很快的進入醺然的境界,催人醉
的已非酒品本身,而是多情的江風了。
江風吹痛了我過敏性的皮膚,柔軟的一顆心,越喝越
醉,看著兩岸倒退的風景,江水倒映的紅紅的一張臉,我
真希望,地球在此刻忘記旋轉。
小寐初醒,余先生和司小姐特意來提醒我們:「蕪湖
快到了!」
我整理好行李,又四處去閒逛。
理髮廳有人在理髮,餐廳裡幾個人圍桌在打橋牌,睡
在走道上的人彼此相熟了,圍坐著閒聊。我沿著階梯拾級
而上,爬上船艙頂層甲板,頂層是員工的區域,船廊特別
寬,有個女子在洗衣服,甲板上的吊繩懸掛著滴水的一排
衣裳。
渾濁的江水綿綿如帶,若從高空俯看,我們搭乘的船
,在這一條閃亮的銀帶上,是個看不清的黑點吧。在峻嶺
與平原之間,這一條銀帶雖細,卻自有一種悠遠的獨特美
感。
船艙中有人探出頭來張望,介意我侵入他們的領域吧
,我轉下階梯,往小賣部走。
剛走到「小販部」門口,裡頭有人探出頭來問我:
「妳要提早下船哪﹖趕幾點的飛機﹖」
「晚上八點。」我說。
走回船艙時,又有好幾個人問我:
「在『蕪湖』下船哪﹖」
「搭飛機去哪裡呢﹖」
「趕得上飛機吧﹖」
「還要去哪裡玩呢﹖」
我有些受寵若驚,奇怪怎麼大家都認識我了。
「去上海,然後飛東京停留三天,再回台灣。」我答。
「妳什麼時候才會再來呢﹖」回到船艙,隔壁一起看
江水的先生問。
「七、八月吧,放暑假的時候,可以來這裡待久一點
。」我說,心裡期望它可以實現,不是一個美麗的夢而已!
汽笛聲響,蕪湖到了,余先生特意來我們的船艙,他
帶領我們穿過一個特別通道,直達下船的關口,關口內就
只有雨和我兩個人,其他下船的人,都被遠遠隔在前後兩
端柵欄外面,他們伸長著脖子看我們,奇怪我們享有的禮
遇、特權吧。
我轉頭看雨,雨一付坦然的樣子,雨心裡大概像我一
樣想著:
「先前的『優先上船』是騙人的,白花了一筆錢,現
在的『優先下船」才是貨真價實,而且是免費的!」
我低頭微笑著,看著船慢慢靠近碼頭,碼頭上的工人
放下繩索,綁在石礅上,接著放下一長條木板當渡橋,我
第一個下了船,雨跟著也下了船,這時候兩端的榨欄門才
打開,我聽到背後一股嘈嘈切切,搶下船的人聲。
碼頭上人聲鼎沸,我和雨眼睛四處張望,找尋車子,
卻是一輛出租車也看不見,拖著行李找了老半天,依舊沒
有下文,也沒有人來問我們「優先上車」與否的問題﹖
雨跑遠去問,得到的回答都是區內車,沒有跑機場的
,除非是包車。
「唉,那也只好多花一點錢包車了。」我說。
「問題是沒有車讓你包哪!」雨說。
放眼看去,果然每一輛「區內車」內都擠滿人,車主
還不斷的吆喝著,想多叫幾個人上車,好多賺一點。除非
請車內這一些人都下車,才能謄出空車讓我們包,然而那
是不可能的,這裡是龍蛇雜處的碼頭,不是又不是地頭龍
,沒有讓我們「優先上車」的道理哪。
挫折感越來越重,我們十分著急,再不趕路,飛機就
要飛走了。
「這次換你看行李,我去問車子。」我對雨說,說完
我小跑步往碼頭外塵土滿天的路上跑。
問了幾個路人,都說這兒沒有出租包車,我東問西問
,絕望時,忽然有人拍我肩膀問道:
「小姐,妳是不是要包車﹖」
「是哪,我趕路哪,要儘量快!」
「沒問題,我會儘量幫妳趕!」
我高興的跟在他後頭走,正要問他包車到機場要多少
錢時,正好走到他的車前,看著眼前的一輛車,我差一點
暈倒,那是一輛腳踩的「黃包車」!
「妳不是要包車嗎﹖還不趕快上車﹖」
「我是要『包車』,但不是要這一種『包車』...」
「我踩得很快的!」他以為我閒他年紀大,踩不快,
解釋說道。
「我要到機場,離這裡很遠.....」我怕傷了他
的自尊,解釋說道。
當我跑回雨的身邊,雨急急問道:
「有車嗎﹖」
跑得上氣不接下去,我點一點頭,朝身後的黃包車一
指。
「坐黃包車去機場﹖他....踩的是『風火輪』嗎
」雨不敢置信的問。
「不是哪,他也知道機場太遠了,踩不到,他載我們
去附近找車哪,這附近有一家租車公司。」
坐在三輪車上,路上塵埃滿天,不由得讓我又回味起
長江客輪的舒緩。
「在想什麼﹖」雨問我。
「我在想,應該把這一段飛機行程作廢掉,不要『優
先下船』!」我答。
「現在回頭去,還來得及的,碼頭上一定會有人衝過
來,問我們要不要....」
「優先上船!」我尖叫起來,一陣風來,雚了我滿口
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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