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聽過了白先勇的導聆,星期四晚上,學生們進國家劇院,看《玉簪記》的台北首演。
這是學校的一貫政策,每學期固定有校外藝文欣賞的活動,分配不同的演出給不同的年段,讓他們幾百人一起出發,到劇場去欣賞藝文演出。這是很好的作法,不過當然並非每個學生都能體會,去睡給演員看的應該也大有人在。可幸好他們的觀演素養都不錯,還沒有鬧出恐怖的事件。
不過沒必要硬是要看首演,可據說學校很愛這樣,下場就是,這麼紅的劇,我要不到票。
一般說來,總會有些意外,或者學生請假之類的,多出幾張零星的票,這時候我們這些不必帶隊去看戲的老師,就可以有機會一起去欣賞。可通常導師都有權力多要到票,看要贈親友做人情或賣黃牛賺外快(這是我小人之心的猜測),一般的狀況,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們」是很難「候補」到位置的。這次我在消息發佈之前,大約四月就去排隊候補了,臨到公演這週,我詢問的結果,是不知道會不會有票。
演出前一天,我平常跟處理票務的幹事還算有一些些交情,他說目前因為某些問題,連學生的票都不足,所以很難有多出來的票給其他人,要我去問各班導師,當天有沒有學生請假,這樣我或許還有可能拿到票。可請假人數要到當天早上才會知道。在我還在為看戲的機會奔走時,而我的學長卻跑來跟我宣布一個壞消息與一個好消息。壞消息是,我篤定拿不到票了,好消息是,這樣我就可以幫他帶夜自習的班。
真機車。
就當我已經認命要去幫學長帶班,度過這滿腹不甘心的夜晚,演出當天下午四點鐘,幹事跑來跟我說,多出一張票了!我教的班級有個學生耍自閉,不願參加這活動,因此多出的一張票剛好可以容納我。真感人。可位置在四樓,糟得不得了,幹事要我去跟學長換換位置,因為他手上有全校最好的位置。人紅果然不一樣。我衝去好不容易(加不好意思)換到了一張一樓的位置,不過是第20排,貼著牆壁的,還是靠逃生門的位置。可我甘之如飴。
燈暗了。我關掉手機,停止跟另一位導師的通話。他說他所在的四樓,只能看到布幕上的「日記」二字。我納悶地盯著布幕,然後才發現,原來連「簪」字都只看到一半,這時候真慶幸自己換了位置。鑼鼓點敲下,我忘掉開場前在我面前晃過的,那麼多知名人物的影子,還有坐在前排中央,還繼續跟白先勇寒暄的我的學長,(我究竟是為什麼不好意思換更好的位置?)籠緊外套,專注地聽地一聲清揚。
戲開始了。
這齣劇編得不錯,不曉得是否因為時間過長或者情節緊湊的關係,捨棄了最後二齣,僅搬演到「秋江」分別便結束。最後的一個場面,妙常在江上緩緩地盪著,不曉得該歸往何處,有些茫然,有更多惆悵,我認為結束在這兒是好的,總比樣版式的大團圓結局要好得多,更有餘韻。
而稍前些,妙常與必正的小舟在風波險惡的江上追逐,終於兜在一起,兩人並肩互訴情衷。說真的,我看了許多的戲,多半覺得咿咿呀呀拉長了聲音的唱詞,很難表達確切的情緒,可就在這次,他們兩人的歌聲與姿態當中,包藏了那樣多捨不得又不得不的離情別緒,忽然,我湧上了一些什麼,就只差一些些,便要跟著落淚了。唉呀呀。
我以為這樣年輕的演員,(二人均不到三十歲)是難有什麼樣的功力的,可沒想到,這兩個白先勇一手挑選、栽培的演員,竟然身段、唱腔均不輸給資深演員,原先我還嫌棄飾演必正的男演員,終究是太年輕,聲音薄了些,還批評人家再過十年聲音應該會更渾厚。可回頭想想,白先勇之所以挑選這兩個年輕演員,不就是因為可以詮釋這主人翁確實年紀的「青春版」《玉簪記》嗎?
他們二人確實表現了這齣劇裡面的「眉來眼去」,落魄的書生在道觀裡不潛心讀書,竟然三番二次挑逗清心寡欲的小道姑;看破紅塵的小道姑不伴青燈古佛,被琴音挑動了心,也像卓文君一樣,一心直奔司馬相如了。原先小道姑還是有著出家人的矜持,若非書生百般挑動,終究還是許下了海誓山盟。這動心不動心的掙扎過程,揪著人心,那書生輕佻卻不下流,恰如其份地點到了晚明對「情」的渴求與「情色」的辯證。即便本劇的影像書題作「色膽包天《玉簪記》」,可我卻以為,兩位演員所傳達的,是這樣剛剛好的感情。
除了情感之外,白先勇在演講時曾說:「中國的文化,是線條的文化。」因此在這次的舞台設計,他請來了董陽孜寫書法,奚淞繪水墨及佛像,在寫意的舞台上,營造出一種唯美的線條氛圍。這樣的舞台,搭著演員飄飄衣倨,纏綿婉轉的唱詞,含羞帶媚的眼波,衣線、聲線、視線,漫泳的線條悠悠起伏,帶著我款款擺盪,靜靜地沈入這含蓄又濃烈的情感當中。
中場休息學生跑來問我,有沒有睡著?我說怎麼可能!若他們真睡著了,我還要揍他們。這戲大約是為了推廣崑曲,為了走進校園吸引更多的學生,於是特別編的,已經加了那麼多的笑料,怎麼可以不熱鬧地看?隔天的課堂上,我指定了幾個學生起來發表意見。
他們對丑角很有興趣。那當然,水磨的崑曲那樣悶悶的,書生與小姐的悶騷戀情那樣無趣,要不是刻意渲染男主角的書僮進安這角色,怎麼能讓這些年輕人從七點半撐到十點半?他們還問了其他的問題,我一一解說了,還請他們將來有機會,一定要多看這種傳統戲曲,或者多看稍熱鬧的京劇,帶著他們進劇場,是我將來的目標。我的老師這樣帶著我走進來,同樣的,我也會繼承這樣的作法,或許跟著白先勇,把這樣的老骨頭介紹給青青嫩嫩的小孩,不必他們愛,只要體會,即便是欲拒還迎,帶著他們看見了,就好。
"崑曲義工"白先勇:時隔四年再推《玉簪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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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說,他找了兩個「比較像古人」的現代演員,他們的一舉一動,一顰一蹙,果然牽動了台下所有觀眾的心。年輕演員亦不容小覷。
這齣「問病」,是全劇獲得最多笑聲之處。無論是丑角進安的刻意擺弄,或為情所困的必正狂喜狂怒,生動的表情,都令人不住發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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