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還未結束,刺眼金黃的陽光毒辣的烘熱著操場,俐宇低著頭,強烈的光令她睜不開雙眼。
「那,妳以後想念什麼系呀?」明明是全然陌生的,褚禹卻可以表現得像真正的朋友那樣親暱。
「唔……心理系吧,好像還滿好玩的。」俐宇思考了半晌終於說道。
俐宇心中根本沒有明確的目標,剛進高中時她還懷著讀藥學系的夢,因為小時候常去的早餐店阿姨的女兒前年才考上藥學系,而俐宇對「藥學系」一點概念也沒有,在她的想像裡,就是一群人圍著幾顆彩色的小藥片,試圖擠出幾段論文或報告。聽起來滑稽,但俐宇只是一無所知。
「心理系呀,好像真的很有趣的樣子唷。」
褚禹並不是真的想知道俐宇的志願。她只是告訴身邊的所有人,自己的夢的有多清晰,多麼唾手可得。
「妳咧?」很自然的,俐宇反問。
「我想念A大!A大美術系西畫組!」褚禹的聲音裡帶著壓迫性的自信。
「妳的目標很清楚啊。」
「嗯!我小學時就知道我將來要做什麼了。」
「知道自己的目標在哪,這樣很好欸。」俐宇一向扮演在聊天中辭窮、語塞的人,她總是好羨慕那些可以滔滔不絕談天說地的人,他們身上帶著一種奇異的感染力,他們笑著,聽的人也會跟著笑。俐宇知道自己與他們存在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其實也不能說完全很好啦,我覺得……」褚禹對任何事都有一套自己的見解和理論,俐宇從不與她爭辯,她生來就溫和安靜,什麼有主見、果斷勇敢之類的,根本與她毫無關係。
後來褚禹好像自顧自的說了很多,俐宇沒有很仔細的聽。
八月末的陽光仍然刺得眼睛扎疼。但那光的顏色好明亮好純淨,俐宇看著自己不停往前走的雙腳失了神,她腳上穿著先前父親帶她去買的帆布鞋,新鞋的色澤原本就潔白照人,被耀眼的陽光照得白花花的,俐宇瞇著眼看得好入迷。
「……我爸也沒有太多意見啦,其實他很多事都尊重我的意見,像是之前跟魏老師學油畫啊,那個學費真的……」
俐宇知道褚禹沒有媽媽,他父親似乎是想彌補她的內心失去母親的缺口,總是在物質上給予毫無條件的滿足,褚禹一個月的學費、買東西、看表演的費用就佔了極大的開銷。
「嗯,這樣很好啊……」不知道說道哪裡了,俐宇仍忍不住盯著自己白亮得不真實的鞋子看。
俐宇和褚禹第一次見面,是十年前的事了。
兩人讀同一間幼稚園,還曾經天天玩在一塊。
俐宇那時留著長長的黑頭髮,從小就不愛主動與人交談,更不消說融入他們之中,這樣的俐宇,在無邪純潔的孩子們當中像個高傲又難以親近的小公主。
每天早上到幼稚園之後,在上課之前有一段自由玩樂的時間,俐宇始終記得,其他的小孩都用小手抓著積木、玩具,愉快的坐在木質地板上,和自己的朋友玩得不亦樂乎,嬉鬧的聲音此起彼落,俐宇總是安靜的坐在自個兒的小木椅上,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恆久的沉默著。她好想坐在那些孩子身旁一起玩耍,卻永遠沒有踏出任何一步。
她在等待,等待一個主動邀請自己走進他的世界的人。
日復一日重複落空的等待沒有讓俐宇氣餒,她依然頜首望著那些天真的笑臉,等待,一個包容自己的人和心。
那個人在她五歲的時候出現了。
俐宇叫她「禹禹」,因為幼稚園的老師和孩子都這麼叫她。俐宇還曾跟母親抱怨為什麼大家只叫她「禹禹」,而不叫自己「宇宇」,難道是因為褚禹比較可愛、比較討人喜歡?
為什麼……都不叫我宇宇……落空的等待一次也沒讓俐宇難過得哭泣,如今她卻為了人們對褚禹親密的稱呼而落下眼淚。
「俐宇的頭髮好長好漂亮喔──!」
俐宇坐在教室的小木椅上,褚禹站在她身後,像公主身旁的小侍女。褚禹留著齊耳的短髮,俐宇那頭烏黑光澤的長髮總是令她看得目不轉睛,每到下課時間就會咚咚咚的跑到俐宇身後,拿著粉紅色的玩具小梳子為她梳理,還自己帶了精巧可愛的蝴蝶結裝飾為她繫上,好似在玩辦家家酒。
「好像芭比一樣喔……」褚禹也常常幫自己心愛的芭比娃娃設計髮型,辮子、公主頭或是簡單的編髮都難不倒她的一雙巧手。
「芭比……真的嗎?」
俐宇家裡有好幾個芭比娃娃,黑皮膚的白皮膚的、金髮的棕髮的……無一不缺。但她們的頭髮都毛躁不堪,凌亂糾結著,利宇嚐試過要將那頑固的長頭髮梳順,卻用力過猛險些將芭比精緻的小臉扯下來,那一瞬間芭比扭曲變形的臉孔,嚇壞了利宇,她哭著要母親把她們全都扔進儲藏室。
「利宇長大以後一定很漂亮唷!會有好多男生想跟妳結婚。」褚禹吃吃笑著說。
「才不會……」
利宇不由自主的望向在教室另一個角落的小男孩,他是女生們的白馬王子呢,清秀的小臉上笑時會浮現甜甜的酒窩,他不像其他粗魯無理的男生,喜歡扯女孩子的頭髮和裙襬為樂。他真的就像王子那樣,潔身自愛著,恬靜微笑著。俐宇跟所有女孩子一樣,想像他就是自己的秘密戀人。
俐宇以為當她走進那個人的世界以後,就永遠不會想要離開,永遠不會再需要孤獨安靜的時刻。
「……妳很煩欸!」
現實不是幻夢的童話,利宇厭煩了。
她好討厭褚禹每天黏在自己頭上的兩隻小手,厭倦扮演褚禹的真人芭比。
「……」褚禹怔怔的將手停在半空中,眼眶瞬間濕潤溫熱,溫柔順從的俐宇忽然的轉變令她措手不及。
說出那句話的下一秒,俐宇就後悔了,她恨不得就這樣轉身抱緊褚禹說不是這樣,我要跟妳永遠在一起,我們打勾勾,說好永遠在一起。她好矛盾,自己明明是這樣珍惜跟褚禹在一起的時間,卻因為一時的不耐摧毀了,那些她以為孤傲的自己可以擁有的奢侈感情。
褚禹沒讓眼淚掉下來,卻將利宇推出了自己的世界。
俐宇感覺褚禹周圍罩著一個可怕的光膜,任何人都可以自由進出,除了自己,她被孤零零的排斥在另一個空間裡。
褚禹的眼神變了,俐宇的長髮卻像從前那樣毫無生氣的披在肩上。
俐宇枕著手臂,淺眠之中又陷入了過往的回憶。十年的細碎光陰,無聲穿過了俐宇濃黑的細髮。她留著短髮好一段時日了。
「禹……」
俐宇仍想要那樣開朗天真的喚她「禹禹」,只是那樣極度而詭異的親密在她們之間已經過了保存期限。再拿出來品嚐,只會令兩人蹙眉想逃。所以她擅自將稱呼改成「禹」,她以為這麼做就能維繫過去的感情。
TBC
->後記:
我睏了(超大呵欠)
希望不要又斷頭了呀這篇。
不是GL,純友誼,但我不保證以後會不會變質(狠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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