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要怎麼去面對生命中所有的不愉快了
在學校被婊 回到家 呆呆看著電腦
心裡恨 可也不知道應該怎樣才對了
對別人好 如何能不去期待回報
事實上 又能有什麼回報
告訴自己別傻了小女孩 搖搖自己要自己醒
我家後頭那間工廠的老闆娘死了 七十二
她沒有看著我長大 但我算是看著她老的吧
忽地就走了
跟她沒有什麼感情 可是看著搭在路邊的靈堂
那張掛著的遺照 熟悉面容
還是會感嘆這就是人生
今天回家問爸媽 車子可不可以讓我開去迎新宿營
我媽很激動 大聲不准
我爸慢慢地跟我解釋車子無法負荷
告訴我那樣的山路太危險
我面無表情 告訴他們我知道了 就是不准借就對了
我沒有生氣 但我仍是默默上樓
我當然也沒有蹦蹦跳跳
然後 我爸告訴我姐 他覺得很難過 不能夠把車子借我
讓我給同學方便
我爸告訴我姐 他願意開車載我去曾文水庫
只是他放心不下 我那樣開車去台南
我不記得我是否有提過 我有一個早夭的哥哥
哥哥大約一兩歲死的吧 會說話了 懂一點點事了
哥哥是個很愛吃紅蘿蔔的小孩
已經會跑來跑去 開心地叫爸爸媽媽
他一出生心臟就有問題
當時醫藥也不發達 動刀不像現在容易
我爸說 最後的那個晚上 哥哥在醫院裡
身體痛得很厲害 所以不停地哭
哭到後來我爸聽得很煩 於是大聲地斥喝他
哥哥聽了 便不敢再哭
然後我爸一口一口餵他吃紅蘿蔔
那晚哥哥走了
小小的孩子死了 不能有喪禮 不能有葬禮
甚至不能正式埋葬
死了的那晚 爸爸用毯子將他包起來
囑咐我奶奶切莫哭出聲音 然後招了計程車
假裝抱著一個仍活著的孩子回家
爸爸說
哥死時 脫肛得很厲害 全都是紅蘿蔔
爸爸說 他很難過
難過自己在哥哥死前的晚上 還那樣地罵他
爸爸說 他很難過
他很難過他不能把車子借給我
姊姊跟爸爸說 別想了 跟哥哥無緣 爸爸你別想了吧
就當作他已經投胎 就是現在的雅惠
爸爸笑了笑 說 可雅惠 很討厭吃紅蘿蔔啊
姊姊跟我說 雅惠你能想像嗎?
這一切
都發生在爸媽比現在的大姊還小得多的年齡
那時的他們 年輕的他們
便要承受這一些
這世上所有的悲傷快樂彷彿都凍結
我站在一個真空黑暗角落
胸口擠壓
有多少悲傷還在前面等待?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這一刻我無法抬頭
虧欠得太多
令我想跪下表達謙卑
眼淚算是什麼
我甚至可以將五臟六腑都翻攪出來
但翻攪了出來又算什麼
比起為我承擔一切的那無私的愛
我的肝腦塗地渺小得宛如沙漠裡的一顆沙
2001.Oct.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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