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回家
遠遠地媽媽在二樓呼喊我,問我猜不猜得到她下午做了什麼
「妳做了啥啊?」
「我看了一下午舊相片呢!雅惠妳小時候好可愛啊!!」
媽媽在房間裡喊,我脫了外套鞋子應答了幾聲
四個小時的家教實在讓我很累
也就回自己房間,兩個人沒打照面。
腦子沒有停地,在時光河流中急馳。
幾年間的畫面快速掠過。
我換下一身武裝,在房間裡做著瑣事
畫面更迭不歇,幾次將我打入一種靜默的怔忡裡
身為老么,總有一身的嬌氣。
小時候硬是包尿布到幼稚園
小二都還會尿床
五六歲的時候整天跑來跑去,在家裡衝,鬧,
到隔壁的會計事務所拉著阿姨說「妳們陪我玩」
母親於我,印象最深的,是她身上的味道
不屬於香水,化妝品,洗髮精
而是確切的母親的味道。
小時候沒上幼稚園(只念了一學期),在家裡閒暇無聊
客人來時,媽媽便會靠著客廳的矮櫃,與客人聊天
以前的日子家裡常有人來坐,收款的,對稿的,拿支票的
母親的身影總與矮櫃無法剝離
回想那段時光,就看見母親的側像,靠著矮櫃,說著話
我會熟練地爬上矮櫃,走到母親身後
趴搭一聲將自己疊上去
說。「馬麻,背我。」
於是母親背著我搖,我安穩地覺得溫暖踏實。
那段時間,已經是二十年前了吧
或是吵著要買乖乖,媽媽會給我十塊,要我順便替她買一條滋露
當時乖乖和滋露都只要五塊錢
多少個日子我吃著乖乖,媽媽吃著滋露
午後她會帶我到房間
紮紮實實地替我蓋上被子拍著我睡
我都記得啊,母親,我都記得
二十年,我回報了母親什麼呢?
什麼都沒有。
她肯定不能明白她在女兒心中最鮮明的印象是那一身母親的味道。
因為女兒大了,脾氣也隨著茁壯。
不能念,不能罵,不能干涉
我從來都不算是貼心的女兒
我只有夜深人靜波濤洶湧的,無用的愧疚
媽媽發現我抽煙的隔晚,到我房間來
坐到我的床上,欲言又止。
那時我心裡已經翻攪出無法壓抑的不耐
只希望她什麼都別說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忍了一會,仍是出了口
「妳很煩嗎?妳壓力很大嗎?為什麼要抽煙?」
「妳是不是很不快樂……妳很怨嘆嗎?是不是心裡怨著媽媽,沒把妳生好?」
「妳…有什麼不開心…可以跟我說啊…」
語未落淚已先流。
回想當時的相對,仍教我夢啼紅闌干。
我看著母親,久久無法言語
我想說這並不是妳的錯,我的痛苦妳也沒有責任一同承擔
但母親的羽翼總希望覆蓋著的是生動啾鳴快樂的幼鳥
不是眼前這般日漸衰老的黑髮。
無法參與的殘忍事實割劃了她的心
而她嘴裡仍得說著「我希望你們去飛。」
一個女人,一個母親,所能付出的愛
包覆著我們的一生如影隨形
啊,我已難再落筆,我已經無言以對了
今天出門時媽媽笑著對我說:「雅惠妳好漂亮啊!」
我闔上門的剎那多麼想飛奔回去告訴她我愛她
但我沒有。
若母親會用電腦我肯定是要送一封email給她的
但母親總是種不會使用電腦的動物
她們靜靜地在屬於陳舊的世界裡努力去愛,去付出
在陳舊,卻永遠教遊子撕裂著心懷念的時空中
不停地愛。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