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華策劃的最後一次同性戀影展的海報(1998年)
香港導演林奕華的舞台劇《水滸傳》2007年5月底將搬到北京上演。此前在台灣演出,宣傳海報上台灣演員張孝全半身赤裸,肌肉健碩,被人追問是不是同性戀,可能因為他一出道就開始演同性戀題材,從第一部《孽子》,到入圍金鐘獎的《拍賣世界的角落》。其中最近的一部《盛夏光年》不僅入圍了去年的台灣電影金馬獎,還成了去年年底香港同志影展的開幕影片。
2006年11月在香港舉辦的“同志影展”已經是第17屆,本屆的主題是“跨性別”,圍繞變性人展開,也就是“LGBT”(lesbian,gay,biosexual,transexeual,queer)中的“T”。
香港同志影展:不僅僅是文化活動
“香港同志影展”的設想萌生于林奕華在歐洲游歷所感。林奕華看到歐洲的藝術電影院,規模雖然小,但是很令人羨慕。同樣是公開身份的同性戀者,歐洲的“同志”電影節做得非常有生氣,是對小眾族群一個很好的鼓舞。
林奕華覺得,“同志”的族群在平常的生活里沒有很多空間和渠道可以接受到這些資訊,應做一個同志電影節彌補這一空缺。林奕華的這一想法得到香港藝術中心主管黃愛玲的支持。
從1992年到1997年,每年1月到2月間,香港藝術中心都會舉辦同志電影節,由林奕華策劃,每期有一個相對固定的主題。1989年首次影展期間,林奕華發現但凡有愛情故事、有不穿衣服男體的影片票房都很高,在以後的影展中,他一直試圖挑選出更具有探討意義的影片,比如在1992年策劃了一個“女同志”單元,以往的三級商業色情片中,女同性戀者的性愛場面是為了取悅男性觀眾,所以這個單元收集了“女人為女人而拍的情欲電影系列”,包括紀錄片《芭芭拉‧咸瑪的探索》、德國的《處女機器》等。
到了1993年的影展,林奕華在電影簡介手冊中明確地寫出,此次同志電影節“除了是文化活動,也是政治活動”:“當我談到政治的時候,是說在一個以異性戀為主的社會里面,同性戀的、雙性戀的或許是變性人,他們對于性的權利都是要服從于主流價值以下的。”
這一次影展中,一部片長10分鐘的紀錄片《男孩子生活》被港府娛樂事務管理科下屬的電影檢查分部禁播。該片導演也是一名男同性戀,影片介紹了一個名為“手淫”的俱樂部,男孩之間通過互相手淫這種相對“安全”的性行為避免感染艾滋病,片中有部分鏡頭可見男性的性器官。
時任香港藝術中心電影節目經理的蔡甘銓認為,香港現有的電影三級制度已經足夠保障觀眾,既然片子已經被定性為三級片,就應該尊重成年人有自行選擇觀看的權利。而林奕華則在報章中批評電檢人員墨守成規,既然當下艾滋病泛濫,就更不應該回避這種公開的討論。
該片在正式影展前的一次小型展映單元中被禁。香港藝術中心立刻向文康廣播科提出抗議,最終《男》片得以和其他五部影片在1993年1月的香港同志影展中套映,由于14日、15日的放映都滿座,在考慮加映的時候,香港藝術中心還收到一封故意用左手書寫的匿名信,聲稱,如果蔡甘銓經理仍然堅持將這部使風氣繼續變壞的電影加映,那麼他將要“負上全部責任”。
匿名信事件無疾而終,《男》片也得以順利映出。這次實踐更加証明了林奕華的觀點:“同性戀不單是個人選擇───但凡一件事牽涉到大眾對小眾的利益利害、強勢跟弱勢的權利均衡,便應該放在社會與政治的角度來進行考慮。”
林奕華和香港同志影展的關系到1998年為止。由于票房的原因和林奕華的退出,1999年香港文化中心沒有舉辦同志電影節,2000年起,由電影投資人博偉達以及導演楊曜愷接手,一直舉辦至今。他們在2001年8月更進一步成立了“香港同志影展協會”,並從2002年開始自力策劃舉辦而不再依賴香港藝術中心,後者從過去11年的主辦單位變為協辦單位。到2003年這一屆,香港藝術中心的名字已經不再出現在主辦、協辦名單上。
從2001年開始,內地導演崔子恩的電影開始進入香港同志影展的視野,崔子恩編劇並出演、劉冰鑒導演的《男男女女》攝于1999年,當年獲得洛迦諾電影節國際影評人大獎。2003年他導演的《醜角登場》也入選洛迦諾電影節,這部電影的“酷兒”風格更加明顯,多段式的松散結構,牽連起一群跨性別的人物,有變成媽媽的爸爸,也有變成爸爸的媽媽,過去的哥兒們化身為曼妙女郎……
內地同性戀電影節:提前閉幕
在中國內地,同性戀電影和影展則是另外一番景象。
在同性戀人群中影響極大的關錦鵬的影片《藍宇》惟一一次公開放映,就是2001年在北京大學的首屆同性戀電影節。這是同性戀電影在中國內地歷史上的第一次公開大聚會,幾乎囊括了當時所有中國本土獨立制作的同性戀電影:《東宮西宮》(1996)、《男男女女》(1999)、《今年夏天》(2000)、《舊約》(2001),還有20多部港台和國外電影。
同一年還發生了另外兩件跟中國內地同性戀者有關的大事:第一,同性戀第一次不被認為是“病態”,中國精神病學會頒布了第三版《中國精神障礙分類與診斷標准》;第二,國內電視台第一次公開討論同性戀話題,湖南衛視的《有話好說》做了一期主題為“走近同性戀”的節目。
所有的校園活動都要向校方報批。活動主辦者張江南承認當年在籌備做同性戀電影節的時候,在標題上打了馬虎眼,他沒有用“同性戀”三個字,審批報告上寫的是“同志電影展以及文化節”,但是在報告內容里面他詳細列出了有關同性戀話題的探討,同性戀電影的放映,以及探討艾滋病問題的講座。
當初審批通過這個活動的團委指導老師是北大哲學系美學方向的在讀博士生,後來解釋說他並不知道“同志”是什麼意思,他以為就是平時所說的“革命同志”,完全沒有想到會跟同性戀扯上關系。
從曾經是另類藝術青年聚會的北大小東門到活動的舉辦地───北大圖書館南配殿,沿途可以看到各種活動的條幅和海報指示牌,卻惟獨沒有看見關于“同性戀電影節”的任何宣傳海報和指示路標。
但正式開幕時,僅能容納300多人的北大圖書館南配殿座無虛席,10元的票早已提前兩天賣完,還有人過來問:有站票嗎?過道上、空地上、窗台上都坐滿了人。
“作為此次活動的主辦方,我們基于電影藝術談電影,只是把它當作一個電影專題來討論,我們並不想對此制造什麼奇怪的想法,它(同性戀)和我們一樣平常。我們對所有的人說我們是在談電影。”張江南在開幕式上這樣講,他當時還是電子系的大二學生,當了將近一年北京大學影視協會的會長,為了籌備這個電影節,他幾乎一個星期沒有睡覺。
除了新華社,《北京晚報》、《北京青年報》、鳳凰衛視等眾多媒體,鏡頭對著台上的四位嘉賓───崔子恩、程青松、李銀河、張元,前兩位是電影研究者,也是公開身份的同性戀者,張元帶著《東宮西宮》的膠片來參加這次影展,這部電影的劇本出自已故作家王小波的手筆。李銀河在開幕式上說,王小波為了這個劇本“寫得眼睛都綠了”。
14日下午在北大圖書館南配殿放映了兩場電影,分別是蔡明亮的《河流》和法斯賓德的《霧港水手》。
下午,就在電影節正式開幕前,貼在三角地的活動海報被撕掉。
這次影展在清華大學建築館也有一個會場,但是放映了一輪四部片子之後,被清華大學團委緊急叫停。
12月16日,按日程安排,影片《藍宇》的放映將在下午2︰00開始,之前選片的過程中,北大影協先聯系到了《藍宇》的制片人張勇寧,電影節開幕前一周,《藍宇》在台灣拿到金馬獎,在香港被列為三級片,內地未予引進。
1︰15,南配殿已經坐滿了人。影協早在玻璃門上貼了一張條子,聲明如果遲到10分鐘將不能入場,結果那些不能入場的人站在門外看了這部電影。
後來接到通知,影展活動全面停止,媒體上不再發布消息,能夠叫停的全部叫停。活動移師清華南門雙清路的盒子咖啡廳,一直堅持放映完。
2001年,正是互聯網爆炸式生長時期,新浪和網易上的專題,被各個網站競相轉載著,周六周日兩天就有天津、青島、上海的觀眾組團來北大看電影。北大團委相關負責人這一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搜看哪個網站轉載了這個消息,然後輾轉找到網站負責人,讓他們刪掉相關信息。
12月19日,在北大的一切放映活動都停止,提前舉行了閉幕式,其余電影全部轉入盒子咖啡廳一直放映到23日。
全程參與並支持的導演、編劇崔子恩後來這樣評價被“腰斬”的電影節:“提前閉幕是一個中國電影體制的問題,主要是因為地下電影不能公開放映,而不是同性戀不能公開討論、不得進行學術交流的問題。”
3個月後,關錦鵬在香港第12屆同志影展上拿到“玲瓏大獎”,這個公益性質的獎項頒給對香港同性戀社群有貢獻的人,關錦鵬是第一個得獎者。
同志族群:吃喝玩樂還是追求平權?
“同志”一詞本來是小圈子里面的暗語。香港影評人林邁克在《“同志”簡史》一文中寫道,上個世紀70年代末,他在舊金山與一群女同性戀朋友交往甚好,經常一起看電影看戲。某一天,林邁克一時心血來潮,稱一位朱姓女伴為“同志”,因為林邁克也是早已公開身份的同性戀者,“同”就是“同性戀”的簡寫,取“相同志向”之意。
後來林邁克給《號外》和《電影雙周刊》寫影評,在涉及同性戀話題的時候,他嫌“基”(粵語“基”音同gay,因此男同性戀者的通俗說法為“基佬”)用得太多且濫,就將“同志”派上用場,在給香港文化團體───進念二十面體───寫每月工作簡報時,也時常用這個詞。
但是真正將這個詞發揚光大的,是林邁克的好友林奕華。擔任“進念二十面體會館”節目編排的時候,林奕華會安排很多另類的邊緣電影,獲得會員資格的人就可以觀看。錄像帶都是林奕華通過朋友從美國翻錄過來的。他在1989年籌辦香港第一屆同志電影節時取“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之意,鼓勵同性戀者勇敢參與。
時過境遷,現在所有的非異性戀者都成為“同志”,即通常所說的LGBTQ。所以,林邁克稱“藏身于括號內的‘同志’,因為他(林奕華)勇往直前的解放,才在流行詞匯里找到安身立命的位置”。
在一手操辦香港同志影展的幾年間,林奕華一直都在試圖影響香港的同志族群。但是,後來他覺得香港的同志們不進步,這也是他最終退出同志影展的主要原因。香港的同志們不太關心自己的處境,對現實的政治議題和爭取平等權利的尖銳議題不感興趣,對紀錄片的興趣遠遠不如浪漫愛情故事,“他們只關心哪里有帥哥,哪個吧是新的!凡是有帥哥,有不穿衣服的男同性戀的就會很賣座。但是有關女同性戀的不是吃喝玩樂的東西,就會很少人來關心。”
這跟林奕華的初衷完全相悖,他認為:“同志電影節最重要的一個功能,就是讓平常在媒體沒有很多空間去認識到整個世界趨勢的人可以掌握這些資訊,從而了解自己的定位跟方向。而不是說,今年哪個片子里面有特別多不穿衣服的性愛的鏡頭,哪一部同志電影的愛情特別浪漫。
“但是在德國、英國、美國辦同志電影節,有一種背後的追求平權(努力),整個族群都在想要用知識和資訊來武裝自己,讓自己可以更加知道世界上發生了什麼其他的事情。”
本報記者甄曉菲
資料來源:新浪雜誌
張孝全 張睿家登同志雜誌封面
張孝全 張睿家登同志雜誌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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