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我自己身在何處,原來世界仍有黑暗,這裡似乎是人口販子的交易所,夾雜著買家挑價還價的喧囂和籠裡悽涼的無助,看這情勢,大概回不去了吧!不知葛瑞斯會不會太擔心,希望五十歲的葛瑞斯能出現,只有她能告著理性解決問題。話說被抓來這兒,是預料不及的,我隨葛瑞斯來這度假,卻在一不注意就被下了迷藥,恢復意識時就是這個處境。
外頭突然出現一陣騷動,在微弱的燈光下出現一個身影,無聲無息,斗篷遮住了那人的臉,但人口販子似乎沒有驚慌的神色,反而豪邁的打了聲招呼。
「喲!緋離,是什麼風把你吹來啦!」那人將斗篷拉下,露出他墨綠的長髮和碧眼,還有他令人稱羨的美麗容貌。
「帕拉達傳來的密函,拿去。」他從斗篷下拿出一封信交到人口販子的手裡。
「怎麼?旅途的風沙沒讓你的皮膚便粗糙呀?簡直像個娘兒們,真想哪天把你給吃了!!」
「給我一個人,我要去東方。」那人絲毫不在意人口販子的調戲,簡單明瞭的說出他的目的。
「不用跟我客氣,就算要一百個人也可以!不過代價嘛......來為咱們跳鶴舞!!」
男子皺了皺眉,勉強答應。只見他脫下斗篷,開始隨風起舞,長髮飄動迴旋,美麗的身姿讓全場安靜下來,目光都落在這個美艷的男子。最後的舞步,他的眼神飄向我,一雙很像葛瑞斯的碧眼就這麼盯著我。
「你看上這個男孩啦!不過他那麼瘦弱恐怕搬不動你的行李吧!」人口販子識相的幫他挑了另一個壯漢。
男子跳完了舞,披上斗篷,又將那張絕世面容藏於黑暗。
「不了,就那個男孩。他是東方人,對我這次的旅程有利。」
我被那個人口販子拉出了牢籠,走進一個陌生、沒有葛瑞斯的世界。
他的名字叫緋離,是個到處流浪的藝人,不過就他的說辭,他的流浪是有目的,他負責傳送各地的訊息和貨物,背負著東西方文化交流的任務,並用他的才藝餵飽他人的內心……我想,應該是餵飽他的肚子吧!我從來沒有體驗過這般的生活,有一頓沒一頓,旅費也是這個自戀的街頭藝人隨機賺取,旅途還遇到強盜將我擄走,而緋離用他的才藝才取悅了強盜頭子,還差點被留下來當頭子的妾,這男人看似瀟灑穩重,卻還有一絲詩人的浪漫情懷,簡直比女人還多愁善感。往東方的路不知多遠,時間也跟著流逝,我在我的腦海裡找不著葛瑞斯的身影,這讓我有些不知所措,緋離和他這種流浪生活佔滿了我的思緒,我還不知道遺忘,卻已學會遺忘。
來到了日月城,這是通往東方的必經之城,緋離說這座城對各國的旅客皆有基本的保障,所以比較安全。我們找了一間簡陋的旅館,日月城的早晨非常美麗,陽光落在窗邊,緋離在陰影的角落坐下,他一向不喜歡陽光。
「你昨天又叫著葛瑞斯囉!」緋離用有些揶揄的語氣說著。
我嘆了一口氣,好久沒發生了,起初剛踏上旅程時,緋離說在夜裡我常叫著葛瑞斯這個名字,吵得他睡不著,他難得的對我的過去感到好奇,但瞧我沒有告知的意願,便作罷。倒是他,我從沒聽到他提過他過去的曾經,還是他一直以來都是如此,過去、現在、未來都被當成動詞正在進行,「曾經」這個名詞是多餘的?
『永遠當我的伴,好嗎?』葛瑞斯曾經這樣說過。
我竟有想當緋離的伴的衝動和意願,你會怨我嗎,葛瑞斯?
「琿豫?怎麼?想起過去的事啦?」緋離彎彎的碧眼和略帶笑意的神情,把我拉回現實。
「琿豫,你知道嗎?有時我真的覺得你的靈魂不是個十幾歲的小孩。」緋離起身,拍拍我的頭,便出門了,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長、葛瑞斯說過的話。
待緋離回來時,他的斗篷上有破洞和灰塵,整個人狼狽不堪,我直覺發生了什麼事,他只是笑笑的說,城裡來了一個富商姓葛瑞斯,搞不好是我要找的人。他的手臂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他在我的逼問下才說出實情,原來我們被追殺了,而葛瑞斯的商隊救了他,他還說那個名叫綯愔‧葛瑞斯的女子蒙著面紗,有一頭栗色長髮和跟他一樣的碧眼。
我有些興奮和驚訝,我從沒想過還有機會見到葛瑞斯,但更多的是擔憂,若回到葛瑞斯身邊,就表示要離開緋離了。
「明天,我帶你去找她。」緋離扯出一個燦爛的笑,不適合他的笑,他依舊摸摸我的頭,把我的黑髮撥的亂七八糟,但臉上似乎沒有一點該有悲傷。或許,他不該有……他是風,不是風箏,不會被絆住的……如果是我,能否留住他?
我們在月光橋上會面,沒有一絲月光,只有萬縷的陽光。葛瑞斯比以前更加憔悴,但她的眼神比以往更加有神,似乎,找到了自我。葛瑞斯緩緩的把我抱在懷裡。
「你是誰?」我問。
「我是綯愔‧葛瑞斯。」
「你找到自由了嗎?」
「沒有。」
我朝她笑了笑,依舊是絆。
我回頭望著緋離,他似乎想急著離開,橋下有幾個黑衣人蠢蠢欲動,礙於葛瑞斯的傭兵而不敢輕舉妄動。
「我想跟著你。」這句話一出口,我看到他臉上的堅決。
「不了,你對我而言,是個絆。」我聽到他話中的哽咽。
他轉身離開,用極快的速度沒入黑暗,黑衣人也跟上他極速的身影。
在他心裡,仍是少了個伴……。
※
葛瑞斯在庭院裡準備下午茶,自從九歲那一次的失蹤後,她受到的打擊讓她恢復正常,她決定往東方找尋我的消息,因為她相信,每個人最終都會流浪到原本的故鄉。或許少了我這個依賴,對她而言才是好事吧!不然她的病可能永遠沒法治好,我是她一直以來的絆。
當年緋離因為不想拖累我,而選擇離開,後來聽葛瑞斯說,緋離所傳送的帕拉達密函,裡面有記載新的東方之路,為了避免這個消息外傳,影響到主事者的利益,理所當然要把緋離殺了滅口。而我也被列入名單是因為他們查出我是葛瑞斯的養子,而他們剛好是和葛瑞斯家族對立的商團,怕因此便宜了葛瑞斯家族,才打算連我一起殺了。
已沒有緋離的消息,過了好些年了,不知緋離得到真正的自由了嗎?他是寂寞的,和葛瑞斯不同的是,他沒有了伴,沒辦法得到自由,他終會吞下釀了許久的悲傷,用他淒美的鶴舞去取悅著別人,直到永遠。
「琿豫。」葛瑞斯搖了搖躺在草地上的我。
「嗯?」我張開眼,葛瑞斯的栗色長髮輕輕的落在我的臉頰上。
「有隻鶴也想和我們一起喝下午茶呢!」葛瑞斯眼含笑意看著我失態的驚訝。
我朝葛瑞斯的身後看去,果然是那隻不受拘束的鶴。我向他跑去。
「果真是『非離』呢!」我聽見葛瑞斯這麼說。
緋離摸了摸我的頭,把我的黑色短髮弄得亂七八糟,是伴還是絆,都不及這刻真實的存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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