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屏東好墾丁,不觀光的墾丁,我在騎車回高雄的路上,以時速六十公里緩行在高屏大橋。太陽好刺眼,湛藍的天空只有某些角落綴散著少許的細嫩雲朵,它們午睡般的靜止著。空氣在烈日的灼灼下,聞起來如此的乾爽、溫暖、單純。前天睡了四個小時、昨天與今日睡了三十分鐘的我的腦海中浮現了好久以前的午後的畫面───那兒是一個座落在我父親曾待過的屏東軍營旁的小眷村,我站在我家的陽台,它有砂石做成的傳統圍牆,我小小的手放在粗糙的牆上,一個人望著與現在同樣的豔陽、藍天、雲朵,後頭是披曬著紅色刺繡棉被與印著米老鼠圖案舊衣服的竹竿架,一陣徐風自後頭吹往我的方向,空氣滿溢著褐色水晶肥皂的味道。令人昏昏欲睡的放鬆。
還來不及察覺,紅燈浮現在眼際,取代了回憶的畫面。我放慢了速度,躲入了庇蔭在高橋下的快速車道,等待著象徵前進的綠色號誌。這午後太過炎熱,綠燈後衝出白線的車輛只有我一人───陽台上也只有我一人。沒有人察覺這個全身包裹地密不透風、看似正常的機車騎士瞇起來的眼睛離放鬆閉上只有一毫米的距離。「如果酒駕是肯定會爆的定時炸彈,那疲勞駕駛大概就是沒個準的未爆彈吧…」我在心裡頭加了這麼一個註解,同時間加了速奔馳。
風在耳邊呼嘯,時間與目的地的距離卻流動的如此緩慢,是噴發的火山灰與流動岩漿般的速度對比。在大智陸橋前的紅綠燈等待時,一輛蘋果綠的紅牌重機在我旁邊煞住了車,幾近分毫不差地與我並排著。昏昏欲睡的我終於提起了點精神,藏在全罩安全帽、大口罩和眼鏡後頭的我,以仍瞇著的眼偷偷地觀察它。那台蘋果綠的、惹人注目的重機上貼著幾句標語:「Leo Super、sukusaki和zinja」對我來說全然不構成意義的字句。我催動油門。
在進入水管路前,看見惹人心煩的紅燈減速,又因到達在白線前不久看見號誌轉綠時而加速左轉,眼角不經意瞄到,一個十五、六歲青春卻臃腫的可惡、束縛在廉價的黑色絲襪下的肉體踏著腳踏車滑出我的視線,我彷彿看見了某種低劣而不堪的啟示───那開啟我敗壞之途的朋友、那深愛我卻不成熟的情人、那不在乎我而是在乎我能是什麼的父親、那明知我愛她之深切卻仍自私的要我做她朋友的女孩、那即便和我住在一起二年半還是打從心底不願信任我的室友…一個個過去但並沒有死去的角色像連續投影的默片在腦海中跑馬燈似的出現,沉默無聲卻又竭盡所能的演出他們對我愚昧青春的諷刺嘲笑。
在等待著結局中無意識地加快了車速,狂風也無法打斷夢魘的盛宴。T恤與防風黑色外套下,汗涔涔地流著,眼卻刺痛的乾燥。一滴冰涼的液體流入我的左眼,視線模糊了起來。彷彿觸動了某個暗示,我帶著微笑地閤上了眼。「碰!」我聽見了一聲巨響,黑暗如令人心安的羊水包圍了我。「啊…原來是額頭流下的冷汗。」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好吧,上面那段只是我自瀆似的幻想。冷汗是真的,流入了左眼是真的,視線模糊了是真的,我帶著微笑閤上了眼也是真的,而黑暗讓我感到如被羊水包覆般的無比安心更是千真萬確,只是不到一秒的時間我又將自己遣返回這個再真實也不過的世界。沒有所謂的天使與魔鬼的戰爭,只有自我拿著矛盾在相爭;自私與軟弱和理智與責任在生命中不間斷地彼此攻訐,它們堅守著立場不曾改變也不受影響,只有緊握著它們的我這個主人日益虛弱的軀體與日漸萎靡的心靈;它們偶有休戰的時候或是某一方戰勝而另一方退後養精蓄銳的時候,那通常是有外力借入的短暫歡樂時光,例如與母親的促膝長談、至友的適度關懷、與同學們的嘻鬧…等,但沒有人能永遠抑或僅是長久的陪伴著我。我似乎被定位在轉機站而不是終點站。拖著一箱箱疲憊接近寒酸的「休息室」,離我一個人的租處不遠了。
高雄市總是車水馬龍的,我放慢了車速,在金獅湖旁的小路鑽移著。彎彎曲曲的路讓我想到了屏東家鄉家沒有規律可循的道路。「家」像是一根穿了線的針,深深地插入了我的心臟,而連結在我們中間的僅是一條細又脆弱的紅色棉線,母親在家的那一頭或拉或放的扯著線軸;每一次的拉扯,心就痛得低聲哀鳴,直到我乖順地回到她身邊才稍得緩解;每一次的放開,心就惶惶不知所措,怕跑的太遠、太快,和母親斷了線。一直到鑽出了小巷,心開始微微的悸著,不知是太過疲累,還是那無形的牽絆感應到這已接近母親目前任我離去的極限了。
在車陣中移動著,離租處只剩百來公尺了。我輕輕轉動著脖子,騎長途總是讓頸後僵硬的如同中風前兆。無意間,瞥見了學校大樓上架著的那個血紅色的十字架,突如其來的心悸讓我險些握不穩車頭───是我的幻覺,那短短的一剎那,我看見一個模糊的黑影被釘在那上頭,慘淡淡地對我笑著。甩了甩頭,我左轉進租處的小巷,沒幾秒就在租處那佈滿銹斑的米色鐵門前停下了車。我下了車,踢下了腳架,從口袋中摸出了家門鑰匙,虛弱地舉起手將鑰匙插入鑰匙孔中,「咔噹」的一聲,門開了。我走回車旁,踢起了腳架,吃力地將我的一二五牽入車庫停好。脫下了安全帽,將它掛在右邊的照後鏡上,然後走去大門準備關門。在將門關上前,我像是要確認什麼似的,抬起頭再看了那血紅色的十字架一眼。幾秒後,我苦笑了一下,把門閤上。
拖著腳步爬上了三樓的房間,我渾身無力地倒在床上。在進入夢鄉前,一個念頭閃過:「那是我的靈魂吧…」我像哭了一整夜的嬰兒般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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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失敗了…對於不能靠文字吃飯這件事,不管聽幾次還是讓人心情跌落谷底啊…貓老大說散文要去深刻地刻劃、剖析情感;問題是,我這樣一個才能不足又情感壓抑的人要如何辦到呢?總是在難過,但也總是說服自己,沒有一種天塌下來的難過,因為我是一個不這樣相信就真的會崩壞的人。
貓老大那天的話一直在腦中盤旋。描述自己的感受真的是為了讓別人了解嗎?事實上本來就沒有誰能真正了解誰,而那也確實不是我在追求的。那我在追求的是什麼?大部分的人都不獨特,但世界卻又提倡著每一個人都是獨特的存在,這是看似矛盾的真理。
寫還是會寫的,雖然已漸漸的感覺到,下筆愈來愈艱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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